“啊,我找程律師。”我說,“他不在?”


    “程律師有事出去了,請問您哪位?”


    “我是他朋友,您知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是出庭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應該不是出庭吧……”她突然好象想起了什麽似的:“對了,您是程律師北京政法大學的同學嗎?程律師交待過,要是他的老同學打電話來,就說他今天下午三點鍾以後有空,到時他會和您聯繫的。”


    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象蔓藤一樣爬過我的背脊,慢慢深入,抓緊了我的心。“……”我無意識的舔了舔嘴唇,重複了一次:“北京政法大學?”


    “嗯?”艾小姐說。


    “沒事,謝謝你。”我說著,慢慢的合上了手機蓋,收了線。我坐在大排檔的塑料板凳上,有一點出神的看著,不遠處,一個農村來的小夥計蹲在馬路邊,在一大桶泛著洗潔精泡沫的汙水中奮勇洗涮著髒碗,汙水順著小馬路流得到處都是,一個穿著紅毛衣的小女孩嗒嗒嗒地從這些汙水中跑過,她興奮地用力踢著油膩膩的泡沬,她的媽媽立刻嚴厲的嗬斥著她,扭著她的紅手臂把她帶走了,有一肥胖的女人拖著她幹瘦的男朋友經過,站在我身邊對著大排擋那熱氣騰騰的糙米飯和肥膩的盆菜猶豫不決的看了好一會兒,不過最後他們還是決定離開了,手拖著手。跟著來了幾個民工,個個手裏都拿著臉盆大的飯碗,他們是大排擋老闆最不歡迎的人物,因為一條柞菜就夠他們下半碗飯的了,而大排擋的飯是一元錢管夠的。這幾個民工馬上把重重我包圍了,他們合起來要了兩個菜,捧著手中那一臉盆的米飯,或蹲或坐,就狼吞虎咽的開始吃起來。今天的天氣不錯,冬天的太陽懶洋洋的照著這個灰僕僕的城市。我就坐在這金灰色的陽光中,點了一支煙,看著手中的香菸裊裊上升,一直消失在淡藍的天空中。我無法相信程明會對我說謊,他明明說過,他是絕不會說謊的人。那天我問他是不是西政的老同學來找他的時候,他是在車上,而手機的訊號不好,他一定沒有聽清楚,或者是我講得不夠清楚,是的,一定是這樣。可是,他曾經說過,他和李信如是老同學,可是李信如明明是畢業於西政。這是怎麽回事呢?也許他們是中學的同學?也許是小學同學?也許是幼兒園呢!


    是的,一定是這樣。


    我將手中的煙扔在地上,用腳踩熄了它。


    我起身離開了那群滿身臭汗的民工們,向迎麵駛來的一輛的士揚起了手。我要到局裏去,我要把這件事搞清楚。


    第21章


    來到辦公室,出乎意料的,辦公室裏冷冷清清的,隻有值班的小趙和老孫在那裏。看到我來,他們都露出意外的表情。


    “咦,人呢?”我說。


    與此同時,他們說:“你怎麽來了?”


    “聽琉璃說,你不是病了嗎?”老孫很快地反應過來,他的臉上露出惡劣的笑容。“象我這樣熱愛工作的人,病情稍微好轉,當然就要立刻回到崗位來為人民服務。”我說,心裏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那樣笑。“你白來了。”小趙說:“大家都回去了,頭兒也不在。”


    我差點以為聽錯了:“什麽?回哪兒去了?”


    “回家啊。”孫剛笑著說:“今天早上,幾個派出所的同事就把那個專殺老頭的混蛋逮著了!那個混蛋殺人下手狠,膽子卻特小,嚇他兩下,還沒怎麽認真開打呢,就全交待了。現在已經正式移交拘留所了。頭兒說,這些天大家都辛苦了,就補半天假,讓大家回去休息。”


    這真的是個沉重的打擊。我想不到就在我裝病的這半天裏麵,發生了這麽多有趣的事。沒能親自參加審理那個殺人狂讓我非常遺憾,我實在很想在他身上狠狠的踹上兩腳來發泄這幾天一肚子的晦氣。而且我還白白的浪費了一天病假,我真是個笨蛋。他們兩個都笑嘻嘻的看著我,我努力控製著麵部表情,盡量不讓他們看到我心中的沮喪和後悔。“怎麽都沒人通知我?”我表情僵硬的說。


    “琉璃有打電話給你,你的電話不通。”孫剛開心的說。自作孽,不可活。


    我喃喃的罵了一句:“他媽的。”


    然後我垂頭喪氣的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打開了桌麵的電腦。“咦,你不回去嗎?”小趙詫異的問我。


    “煩著呢,別理我。”我沒好氣的說。


    可能真的看到我臉色不好,他和孫剛都沒再和我說話了。我在這邊查詢著電腦資料,他們在那邊繼續津津有味談論著今天早上破獲的殺人案。“那小子也太狂了,明知道是嚴打期間,還敢頂風作案”,“那不是狂,那是蠢,那傢夥根本就是個窮慌了的蠢蛋”,“他下手也真黑,為一百把塊錢也可以殺個人”,“媽的,招得太快了,老子還沒過手癮”諸如之類的對話不斷的飄到我的耳朵邊來。雷峰同誌說,對朋友要象春天般的溫暖,對敵人要象嚴冬般的無情。所以無論對外是怎樣宣傳的,事實上我們對捕獲的人犯的確冷酷無情。軟一點的,比如象這次抓到的這個,會很讓我們感到無趣,我們比較喜歡硬骨頭的那種,我們要把這種好漢改造得貼貼服服的,讓他從此之後雖然對警察恨之入骨,但隻要一看到我們的身影就會從心底裏發出抖來,在我們麵前永遠隻有俯首貼耳的來舔我們的皮鞋底。我現在也其實很想找個人狠狠的打一頓。


    我查了程明的檔案,他的確是北京政法大學畢業,而在此之前,我們根本沒有注意過他們兩個人的學籍,畢竟查案不是招聘。為什麽程明承認李信如是他的同學呢?李梅一開始也說程明是李信如的大學同學,這說明李信如當初也是如此向李梅介紹程明的。而且他們兩個人畢業的時間也不一樣,程明比李信如早一年畢業,這又說明了什麽呢?


    我把李信如的履歷表細細的梳理了一遍,我發現李信如和程明高中的確是同一年畢業的,然而大學卻比程明晚一年畢業,這是為什麽呢?難道他學分不夠?我記得程明對我說過,李信如在讀書時是一個相當優秀的學生,所以應該不存在這種情況。我試著撥打李信如曾就讀的市二十九中高中部的電話,但線路一直不通。看來隻有我親自跑一趟了。李信如的履歷實在疑點重重。市二十九中是我們這裏的重點中學,是不少孩子和家長削尖了腦袋也想進入的名校,但是它的高中部一般隻收自己本校的初中畢業生,收生相當嚴格,外校學生隻有極少數相當拔尖的人物才可以破格收納,象我這樣的孩子當初隻有望城興嘆的份兒。在我讀中學那會兒,隻覺得這裏麵出來的學生個個趾高氣揚,帶著一臉優等生的討打相。直到我這次真真正正走進去了,才發現這所學校完全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學習碉堡。已經是下課時間了,站在走廊玩的孩子隻是少數,整班整班的學生還在教室伏案疾書,老師們還在講台上講得聲斯力竭,到處都張貼著“最後衝刺”,“離全市統考還有四十一天”之類恐怖的標語,一些孩子走過我身邊,口裏念念有詞,原來他們一邊走路一邊在背英語。看到這種陣勢,我簡直慶興當初沒有機會入讀這所中學,我的學生時代大部份時候還是挺快樂的,沒有留下過這種黑暗的記憶。我在一個體育老師的指點下,找到了學生檔案室。


    走進檔案室,聞到的是一種紙張堆積與灰塵構成的特有的塵香味,有一種往日的氣息撲麵而來。管檔案的是一個溫和的老女人,坐在藤椅織著毛衣,她大概是這所學習堡壘裏最清閑的人了。我向她出示了證件,說明了來意,她放下毛衣,從其中一個大櫃子裏抱出一大堆文檔,示意我自己慢慢看。然後她又坐回了藤椅,拿起了毛衣針,我看她是打算袖手旁觀了。在檔案室消磨的這一個下午並沒有白費,我找到了李信如當年的檔案,他順利的在這所重點中學裏完成了學業,這一點無庸置疑。他的高中畢業成績十分優異。我還找到了他從前的班主任,這是個又高又瘦的老頭子,穿著很舊但是很幹凈的灰夾克,正是電視裏那種常見的知識分子形象。他本來已經退休了,但由於教學經驗豐富,被學校反聘來做教導主任。就象一切兢兢業業的好老師一樣,提到二十年前的學生,他隻是想了想就回憶起來了。“對,對,李信如,我記得他。”他說:“他是個很聰明的孩子,樣子挺招女孩子喜歡的,他爸爸是我們教委的幹部,後來上調到教育局去當了一個處長還是副局長什麽的。那時候大學還沒開始普招,考大學真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那孩子挺不容易的,一下子考到北京去了,可給我們班長臉了。”


    “北京?”


    “對,北京政法大學。那時候我還說,這孩子記憶力驚人,讀法律一定沒問題。”


    我有點胡塗了:“但是,我記得李信如的履歷表上說他是西政畢業的啊。”


    “沒錯。”他點點頭:“一開始他是考上了北京政法大學,可是後來不知道在學校裏犯了什麽事兒,被逼退學了,他爸用他手上的關係,把兒子安排到我們學校高三來插了兩個月的班,緊跟著這一年他重考,這一次他考的是西南政法大學。”


    我恍然大悟。


    程明說李信如是他的同學,果然沒錯。他們的確同過學,雖然隻有一年時間,不過很顯然,兩人成了朋友。我的心裏如釋重負。


    “那麽,您知道他在北政犯了什麽錯誤以致退學嗎?”


    刑警這一行,讓我有了一種要把一切搞得清清楚楚的職業病。“到底怎麽樣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是生活作風上的問題。”老師說:“我也是聽其它老師傳的風言風語,不過好象是因為這孩子和當時北政的一位老師搞上了師生戀,結果被發現了,李信如還好,隻是被迫退了學,那老師結了婚的,家庭破裂不說,工作也完了,後來好象還神經不太正常了,總之下場挺慘的。”


    李信如走到哪裏,好象總是緋聞纏身,他這種壞習慣終究會害他死在女人手上。不過他也的確禍害過不少女人,要說到神經不太正常,我覺得他身邊的女人,李梅,李染,神經好象都異於常人。所謂紅顏禍水,就是這個意思吧。“您知道那老師叫什麽名字嗎?”


    “不太清楚。”老頭子笑了:“北政的講師,我不認識。就這也不一定可靠,道聽途說罷了。”


    “謝謝你。很抱歉耽誤了你這麽多時間。”


    這時天色已經晚,學生們開始上晚自習了。我已經得到了想知道的一切,於是起身告辭。“哪裏哪裏,祝你早日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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