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染說到這裏,停了一會兒。她好象在出神。


    “你後來還去找過他嗎?”我不得不出聲打斷她的回憶。


    “是的。現在想起來覺得很無謂,很羞恥。”她說:“可是當時我不顧一切的去找他。但是他已經擺出一副和我兩不拖欠的樣子。有一次他甚至還提議給我介紹一份工作。他以為我還不滿足,他以為我還想索要更多!”


    “那時候,我還不懂得。我以為是我們全家所作所為讓他傷心了,我以為是因為我爸向他要錢,才令他這樣子對我。你明白我為什麽這麽恨我爸了吧?我真是傻。我現在才想明白,那是因為他根本不愛我。從頭到尾,他沒有一點點愛過我。”


    兩行眼淚從她的臉頰上流下來,一滴滴的落在她的牛仔褲上。


    我說過我最討厭女人哭泣。不過此時我竟然也會心中不忍。我轉過身去,拉開一個抽屜,拿出一包紙巾遞給她。


    李染神色木然的接了過來,抽出一張,擦了擦她的眼睛。


    “你希望過他死掉嗎?”我問。


    “誰?”她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李信如?……我不知道。”


    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也許吧。我不敢去想這個問題。我隻知道我曾經希望過我自己死掉。也許我也希望過李梅死掉。那是在她吞了安眠藥自殺的時候。我想著我和李信如的未來。那時也許曾經有過那樣的念頭……要是李梅死掉就好了,就什麽麻煩都沒有了。我知道這樣想的時候我很可怕。可是戀愛中的女人都是魔鬼。”


    “你知道周潔潔嗎?”我提到這個名字,小心的觀察著她的反應。


    “那是誰?”她好象茫然不知。


    “李信如後來的一個女朋友。據我們所知,這也是他生前最後一個女朋友。”我說:“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她自言自語的說:“原來她叫周潔潔。”


    “你知道她。”


    “我想我知道你說的是誰。”


    “你見過她?”


    “見過一次。是在一間咖啡館裏。”她說:“我遠遠的看著他們。李信如在她麵前一點也沒有那種驕傲的感覺,相反,我覺得他對她俯首貼耳。那真是一個又亮麗又自信的女孩。她是那種走在大街上就會有男人不斷回頭看的女孩子。我是男人也會迷上她。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和李信如真的完了。那一刻我真想去死。”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大概三四個月以前吧。”


    “當時他們也看到了你了嗎?”


    “我想沒有。”


    “後來呢,你還有再見過周潔潔嗎?”


    “沒有。”


    調查進行到這裏,仿佛進入了一個僵局。


    我想了想,又問:“上個星期二的晚上,你在什麽地方?”


    “我當然在我家裏。”她回答。


    這個答案最普通,也最難調查。她的爸爸媽媽隨時可以為她做不在場證明。


    但隨即她說:“你為什麽這麽問?你在懷疑我?你懷疑我殺了李信如?”


    “隻是職責所在,隨便問問。”我說。


    “你當然不是隨便問問。你在懷疑我,對不對?你們總是懷疑每一個人。”她跳了起來。


    “我還以為你和他不一樣。但是錯了,你和他一模一樣。你根本沒有真正關心過我。從頭到尾,你隻想哄我講我和他的故事,你隻是利用我進行你自己的調查。我,我還以為你是我的朋友!”她說到後來尖聲大叫,象貓一樣對我嘶吼。


    “你甚至還在那裏懷疑我!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人!”她尖叫:“你相信嗎?你相信嗎?你們都是混蛋!你們都是混蛋!!”


    這是在接近淩晨的時分,街道安靜得就象沉睡了。她歇斯底裏的發作聽起來異常尖銳刺耳。我嚇得撲過去捂住她的嘴。


    她俯在我的胸前,全身冰涼打戰,然而在我緊緊的擁抱中,她的喘息漸漸平復了。


    我不停的在她耳邊說:“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可實際上,在真正抓到兇手之前,我誰也無法相信。


    我一個也不相信,包括程明。


    “抱著我,別放手好嗎?”她把臉埋在我懷裏低聲哀求。


    這和最初已經不一樣。這不是挑逗。


    她隻是,真的太需要一個溫暖的懷抱,緊緊的擁抱住她,讓她放鬆,讓她依靠。我懂得她的感覺,所以我同情她。


    不管她是不是兇手,在此時,她都真的是一個,那麽悲哀那麽可憐的女孩子。


    我擁抱著她,扯過被子。她柔軟的身體象貓一樣縮起,她緊貼著我的那雙纖細的小腳,已漸漸的暖了起來。


    “好舒服。”她低聲說著,閉上了眼睛。


    第13章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這樣渡過一個夜晚。


    和一個女人,在一張床上相擁著直到天色放光。


    在黎明時分我也睡著了一會兒。醒過來的時候覺得手臂完全失去了知覺,而且頭一陣陣的疼痛。我低頭一看,李染已經醒了,在我的懷裏,她正睜著貓一樣圓圓的眼睛凝視著我。


    “昨天晚上我睡得很好。”她說。


    “我知道。”我說:“你睡著了真是死沉死沉的。”


    她有點不好意思的直起身,拍打著我已經毫無感覺的手臂:“對不起,有沒有麻?”


    廢話,你讓人這麽壓一夜試試。我心裏想著,臉上卻做出壞壞的表情:“沒事,再多一個也沒問題。”


    她笑了:“陳子魚,你真是個怪人。”但隨即又隱去了笑容,認真的說:“也是君子。”


    我伸著懶腰,往被子裏縮了縮,躺了下去:“可別怪我沒有事先說明啊,我的高風亮節是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李染站在床邊穿著衣服。


    我躺在床上對她說:“你現在去哪兒?回家嗎?”


    “我去我一同學家裏。”她說:“我不想回去。”


    隨你吧。我心想,白天到底比較放心些,再說了,我又不是她男朋友,又不是她監護人,還能二十四小時看著她?


    “你總歸會回去的。”我閉著眼睛說:“要是你媽問起你昨晚在哪兒過的夜,你可要跟她解釋清楚啊。我們倆可是清白的。”


    她嗤的一聲笑了。她湊過來在我臉上親了親:“放心,我不會為難你的。”


    然後她轉過身向大門口走去。


    媽的,臨走還被她非禮一把。


    “把門鎖好啊。”我在她身後說。


    “我知道。”她說。


    傳來了重重的關門聲。


    我翻了個身,突然一下子,就跌入了夢鄉裏。


    星期天本來該我值班的,但我一覺睡到十二點鍾才爬起身。


    來到局裏的時候,已經差不多一點鍾了。但是因為星期天沒人點名考勤,所以我不慌不忙的換了警服,又出去吃了三兩刀削麵,早飯中飯一次解決。


    和我一起值班的還有小魏。他是一個麵色蒼白的胖子,一雙三角眼,黑眼仁極小,朝上看的時候隻剩下兩塊眼白。相書上說這種長相的人大多兇殘,他倒和氣非常,我值班遲到這麽久他也沒計較。隻是從我來到辦公室一直到現在,他就在角落裏抱著電話竊竊私語個沒完。我聽說他最近談了個女朋友,好象還是某銀行小姐。小魏緊張她得要命,我猜他現在就是在打給她,換了誰也不會和他聊這麽久。綿綿情話把電話線都燃得發燙起來。我隻是有點擔心如果這時候有人要打電話報警怎麽辦,因為那一條是我們辦公室的警方熱線。


    我心不在焉的玩著翻紙牌的電腦遊戲,心思一會兒從李染身上飄到程明身上,又從程明身上飄到李梅身上。我發覺我實在低估了那兩姐妹。她們遠比她們表現出來的樣子要複雜深沉得多。而想到程明我就有一種蠢蠢欲動的感覺,我想打電話給琉璃,想問問她昨天晚上他們的進展如何。我不得不花好大的力氣來打消這種愚蠢的念頭。


    就這麽無所事事的渡過了一個下午,好不容易到了下午五點,一早換了便服的小魏迅速的離開了辦公室,奔向他的甜蜜約會去了。我反正也沒地方急著去,就坐在那裏磨磨蹭蹭的看晚報,心裏盤算著今晚是不是應該去找丁丁,我已經差不多一個星期沒有見過他了,怪想那隻小妖精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昨天晚上李染搞得我很不舒服。


    我不知道怎麽形容我的感覺。也許有人會覺得,象我這樣的男人就算和一個女人躺在同一張床上睡一晚上,相安無事是最最正常的情況。可是我畢竟不是太監,我也不是性變態,擁抱著李染,我絲毫沒有“我們倆姊妹……”之類噁心的想法,我從十歲開始就很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男性角色,隻不過我是一個喜歡男人的男人。象李染那樣鮮嫩誘人的少女躺在我懷裏,而且又對我進行過物理上的刺激,她讓我陷入一種欲求不滿的狀況。我覺得我身體的欲望被喚醒了,但是又不是她可以滿足的欲望。我知道我的解釋聽起來很混亂。換一種說法是不是比較好理解。比如一個二十歲的少女嫁給一個七十多歲的老翁,他們依然有性活動,也許還很頻繁,但少女依然會感覺到欲求不滿。因為那不是七十多歲的老頭可以滿足的欲望。她想要的不是那一種欲望。


    我可不是說我是少女,我不是女人……越說越亂了,我和李染,誰是少女,誰是老翁?


    算了。


    就在我百無聊賴的時候,已經離開辦公室的小魏突然倒了回來。


    “小陳,有人找你。”他站在辦公室門口說:“我讓他進來了。”


    我訝異的放下報紙,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高大身影出現在辦公室的門口。


    我當時的表情一定很象白癡。


    他向小魏道了聲謝,看著小魏的身影消失後,轉過臉來,微笑著對我說:“你的這個同事人很好啊。”


    “是的,他人很好。”我不知說什麽好,隻好機械的重複了一句。


    他自顧自的走進辦公室,解開圍巾掛在一把椅子背上,脫著黑呢大衣:“我在大門口的時候遇到他。那時警衛還不準我的車進來。還好他走過來問問我怎麽回事。我說我找陳子魚,沒想到他說那是我的同事。這樣才把我帶進來的。”


    我終於想起來我該問他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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