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嗎?”她不信。


    “也許會,也許不會。”我回過頭看她:“這得看你了。隻要你好好的配合我的工作,我可以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她坐在床上,發呆的看著我。


    她的眼裏有一種很奇異的,疏離的神色。


    我覺得我曾經在哪裏見過這樣的眼神。似曾相識,但又無法準確回憶。


    我們互相看著對方,然後她突然大笑起來。


    “我喜歡你剛才的樣子。陳子魚。”她邊笑邊說:“真是冷酷無情的眼神。你知道嗎,我真的喜歡。喜歡得要命。”她痙孿似的笑著,笑得把臉埋進枕頭裏,肩頭一抽一抽的。


    我則在一旁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等她發酒瘋的大笑過去了,她從被子裏抬起頭來。她的臉很紅,笑得好象哭過一樣。


    “好吧,我決定配合你的工作。”她說。


    “你為什麽不想回家?”我問。


    “沒見過翹家少女嗎?哪有那麽多理由。”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你還是老樣子,隻是想從我這裏打聽你想知道的事情。”她說:“每個人都是這樣。每個人都隻是想從別人身上得到些好處。人人都是有目的。沒人真的關心我。象我的父母,他們無法從我身上得到任何好處,所以他們就對我大失所望。我是真正的寄生蟲,除了消費以外對社會一無用處。我爸覺得我是個好大的麻煩,但是怎麽辦呢,他又不能趕我出去,他怕我去當坐檯小姐,丟他的臉,所以不得不暫時繼續供養著我。本來他住在漂亮的房子裏,又多了一個有錢的女兒,是應該心滿意足安享晚年的,可我就是他幸福晚景中的一粒蒼蠅屎。所以我不如覺乖一點,自己消失,免得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讓他心煩,這算是我對他的一種孝順吧。”


    “你不能這樣說自己的爸爸。”


    “為什麽不能。”她尖刻的說:“他是我的爸爸,又不是你的。”


    “你媽媽呢,你一夜不回家,你媽還不擔心死了?”


    “我最討厭的,就是象我媽,或李梅那樣的女人。”她咬著牙說,(我注意到她沒有把李梅叫姐姐)“我媽被我爸欺負了一輩子,可她還是給我爸當了一輩子的煮飯婆,年輕的時候也許還有那麽一兩次反抗過,可是到後來就象已經完全麻木了。她年紀越大,越怕他。你不知道她有多怕他!我爸一個眼神,一個臉色,都讓她心驚肉跳,她完全沒有自己的主見,事事看著我爸的意思行事,她唯一表達不滿的方式就會哭。——我已經討厭透了看到她站在廚房抹眼淚的樣子!她連哭也不敢讓我爸看到!她哭起來完全沒有聲音!我討厭透了!李梅和她一模一樣!沒出息的一模一樣!我從來沒有見過象她們那樣逆來順受,忍氣吞聲的壓抑的女人!李梅那麽恨李信如在外麵玩盪,可是她就是不敢管他,還在人前作出一副幸福的樣子,我一看見就噁心。我媽也是,她看著我爸罵我,趕我走,可是她根本不敢伸手拉一拉我,她當然也擔心我一個人跑到外麵去有危險,可是她更怕我那個怒火中燒的爸爸。”


    “所以呢,”她嘲諷的一笑:“她現在大概正站在廚房裏抹眼淚吧。”


    一開始,我會覺得這個女孩子的心比鐵還硬,可是後來我覺得,也許她不是不痛心母親的眼淚,隻是痛心到極點,又無能為力,她改變不了任何東西,就唯有以傷害來保護自己。笑著以所謂的態度在流血的傷口上多劃一刀,因為是自己劃的,好象可以以此來遮掩被傷害的痛苦。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心上就留了疤,漸漸的,就變硬了。


    “你母親的痛苦是你母親的痛苦,那是你父親造成的。可是你姐姐的痛苦,卻是李信如造成的。我可以這麽說嗎?”我問。


    想了一會兒,她說:“也許是這樣。也許那隻是因為女人天性軟弱。”


    “你軟弱嗎?”


    “我討厭軟弱。”她說,但我覺得她不僅僅是討厭而已,她的口氣聽上去簡直憎恨。


    “那麽你的痛苦呢?是誰造成的?”我問。


    她一呆。


    “誰說我痛苦?你怎麽知道我痛苦?”她好象聽了個笑話。


    “我當然知道。誰都看得出來。”我憐惜的看著她:“你本來這麽的年輕,漂亮,聰明,擁有許多女人沒有的天賦。一定有很多男孩子喜歡你,但是你卻在為難自己。你為什麽會這麽做?”


    “我沒有為難我自己。”她看著我,突然笑了:“陳子魚你錯了,我沒有為難我自己。”


    我錯了?


    “你以為我現在坐在你的床上脫衣服,就是在為難自己嗎?”她哈哈大笑。


    笑了一會兒,她說:“你為什麽沒有想過,我是因為喜歡你呢?”


    我當時肯定一臉呆滯。


    “你不是曾經問過我,李信如是在哪裏強姦我的嗎?”她微笑著說:“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


    “那是個周末的晚上,我從大學宿舍回到姐姐家裏。那時李信如還沒有給我們買那間漂亮的房子,我討厭回自己的家,又黑,又小,還得和鄰居共用廁所和廚房。所以那時候,我每個周末都住到姐姐家去,反正她家裏有多的房間,而且她打理得幹淨又漂亮。


    “李信如常常都不在家,有時我見到他,他對我好象也沒有怎麽特別的留意。可是那一個周末的夜晚……那一個周末的夜晚,我本來已經睡了,但是卻聽到姐姐和李信如開始吵架的聲音。我躺在床上,覺得有點害怕,又有點緊張。他們在吵什麽,我聽不清楚,但是後來我聽到重重的摔門的聲音,然後一切就安靜了。


    “我用手拉著被子,在黑暗裏看著天花板,等了一會兒。什麽都沒有。我不知道是一種什麽樣的力量驅使著我,我自己坐了起來,拉開門往外看。家裏很安靜,好象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我有些好奇,光著腳輕輕的上了樓梯,我到現在還記得在我的腳下,木質地板那冰涼的感覺。我仰著頭往上看,不知道李梅現在有沒有在哭。我是不是應該去安慰她一下,我站在她的睡房門口,猶豫了一陣子。或者她希望我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呢?這時我看到李信如的書房裏透出燈光。我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她一邊說著,一邊下了床,光著腳,就象當時那樣輕輕的向我走過來。


    她用一種非常非常魅惑的眼神看著我。好象正在夢遊的妖精。


    “我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輕輕的叫了一聲姐夫。


    “沒有人回答我。書房的燈光很暗,我看了一會兒才看到李信如仰麵坐在他那張寬大的辦公椅中,從我站的角度看過去,我隻看得到他尖尖的下巴和女人一樣柔軟的脖子。聽到我叫他,他抬起頭。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認出我,但他就好象不認識一樣看著我。


    “過了一會兒,他說,啊,是小染啊,有什麽事嗎?


    “我問,我聽到你和姐姐在吵架,你們沒事了吧?


    “他說,沒事了,你去睡覺吧。


    “他的皮膚很白,但那個時候,簡直白得可怕,嘴唇又紅得好象擦了胭脂,你知道他那時的樣子象什麽嗎?他讓我想起殭屍。是的,臉色慘白,嘴唇嫣紅的吸血殭屍。他好象很苦惱,我聽到他壓抑的喘息聲。我沒有回去睡覺,我大著膽子走向他。


    “姐夫,你沒事吧?我把手放在他的臉上。他的臉一下子就熱了,象冰燃燒起來。他拉住我的手,也許本來是想把它甩開,但這時,他的身體做了一個我和他都意想不到的動作,他的嘴唇湊了上來,在我手心吻了一下。


    “他的嘴唇那麽燙,就象在我手中硌了個印。我一下子就呆住了,他也呆了一下,然後他站了起來,他站在我麵前,我才發現他那麽高,比我高大得多,我不由自主就往後退,卻退在他的臂彎裏,我隻穿著一件布睡裙,他把我抱得好緊。他的呼吸那麽急,我感覺到他的胸膛不停的在起伏,全身皮膚都象在發燒,我也在發燒,我頭昏目眩,站立不穩。我推他,推不動,我叫他,姐夫,姐夫……


    “可是他一言不發。


    “然後,他的身體重重的壓了下來。”


    她冰冷的手放在我的臉上,就象當時放在李信如臉上一樣。


    她用一種可怕的眼光看著我,就象透過我看到了某種並不存在的東西。而我,我想我此刻也用同樣可怕的眼光看著她。


    在那一刻,我們都看到了,在那一個夜晚,那個詭異的,瘋狂的,情慾勃發的男人,他那慘白而扭曲的美麗麵孔,他象野獸一樣的呼吸和咬牙切齒。


    “你不是問我,他是在哪裏強姦我的?


    “你一定曾經見過他的書房,那張異常寬大的書桌。他就把我緊緊的壓在那張堆滿紙張,書籍和文件的書桌上。我的兩腳亂踢,文件散落了一地,書一本本地跌在地上,寫字檯上的燈搖來晃去。可是他什麽也不管,他的力氣大得就象是魔鬼。我的姐姐就在隔壁,可是他就在這邊強姦她的妹妹。我的姐姐還在哭泣,他卻已經象狗一樣趴在我身上發泄情慾……”


    她的手順著我的臉頰緩緩滑下,滑過我的胸膛,一直往下。


    “這就是你一直想聽的故事,對不對,陳警官?”她的聲音裏含著說不出的輕褻:“你的臉為什麽也在發燙?你怎麽了?你不鎮定了?你對我的坦白,還滿意嗎?”


    當她的手放在我的兩腿中間的時候,我打了個寒戰,突然清醒過來。


    我用力推開她。


    “你別這樣。”我的聲音有點變調了。那是因為我正努力壓製著翻湧上心頭的一陣噁心。


    而同時,我覺得萬分羞慚。我知道自己剛剛失了神。


    因為我看到了那一刻的李信如,那情慾渲染的異常色相,他的美艷一定宛如妖魔。


    李染被我推得後退幾步。


    她抱著手,得意的看著我,笑著。那笑容好象在嘲笑我,好象在說,男人都是這樣,我早就知道,別看他做出多麽道貌岸然的樣子,他們其實全都是一樣的,都是管不住自己老二的動物。


    她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其實從某方麵來說,她也許是對的。


    “李梅是怎麽發現你們的?”停了一會兒,我問。


    她歪著頭,不說話。


    “是她從房間出來,撞個正著,還是之後你去告訴她的?”


    “……是我去告訴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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