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背井離鄉,來到這人生地不熟之處。之所以停到這,是因為母親身上帶出的錢不夠了。他們買了這間草房,又草草的辦了婚事,就這樣過起來了清苦卻其樂融融的日子。


    當時父親在本地謀了份教書的活兒。每月二錢銀子,隻夠粗茶淡飯。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可是倆人從來沒有吵過嘴。在鄭瑞安眼裏,父親永遠那麽溫情,母親永遠那麽慈愛。


    把你的臉給我 索魂發 第四章 夢回前塵 第三節 古琴


    最讓他難忘的是自己五歲的時候,父親突然從外麵帶回一個長方形的扁木頭,上麵規則的橫著一些錚亮的鐵絲。


    他聽到母親一聲驚呼,接下來就淚流滿麵。


    母親管那個長木頭叫“琴”。


    原來父親是怕自己外出教書,母親在家寂寞,就當了祖傳的玉佩,買了這架琴。


    於是,父親白日不在家的時候,母親就輕拈琴弦。初始,還有些生澀,可是很快的,錚錚淙淙的聲音就像流水一樣從琴上瀉出。


    鄭瑞安溫完了父親留給他的功課,就坐在母親旁邊看她彈琴。他頭回發現母親結了繭的手指是那樣靈活,像兩隻啄米的小雞。


    母親看鄭瑞安對琴著迷,便試著教他彈琴。


    沒想到鄭瑞對音律很是精通,母親隻略略點撥,他就能夠觸類旁通。這讓父親和母親很是驚喜。


    自此,鄭瑞安一邊讀書,一邊學琴。他的聰穎很快遠近皆知,甚至被冠以“神童”的稱號。


    可是幸福的日子畢竟是有盡頭的。


    鄭瑞安八歲那年秋天,他端坐在院子裏彈琴。


    母親剛教會他一曲《寒鴉戲水》,他正用心練著,身旁的小黃狗也搖頭晃腦的欣賞著。


    突然,一群人衝進院子。還沒等鄭瑞反應過來,他們就衝進屋裏,隨後母親的慘叫聲就傳了出來。


    鄭瑞安拚命要擠進屋子,可是堵在門口的人一個耳光就把他扇了出來。


    他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隻聽見母親不停在哭,不停在哀求。


    他立刻向院外衝去,他要把父親找回來。


    可是半路上就看見正拚命往回趕的父親,原來是好心的鄰居已經去送了信。


    等到他和父親跌跌撞撞的趕回家中時,正看見那群人拖著衣衫不整的母親往一輛馬車裏塞。


    母親看到他們,死命掙脫了跑過來,撲倒在地上。


    父親上前去講理,可是立刻被人按在地上一頓暴打。


    他和母親要去救父親,卻被人死死按住,隻見得父親由慘叫到無聲,由掙紮到一動不動。


    那些人還邊打邊罵。


    也就是從那時起,鄭瑞安才知道父親和母親的那段故事。


    終於,不知道他們是打累了,還是父親不再反抗了,那群人離開了父親,有人還不解氣的踹上一腳,可是父親似乎已經沒有知覺了。


    母親呆呆的看著這一切,好像也失去了知覺,直到有人駕著她又要拖她走,她才猛的掙脫了身子,連滾帶爬的撲到父親身邊去。摟起父親的頭,撕心裂肺的哭起來。


    又有人要過來拖母親,母親用力的甩開他們的手順手拔下了頭上的簪子,那是頭天父親用幫人寫信賺來的錢從集上給她買回來的。


    一瞬間,頭頂的長髮像是從山頂滾落的雪球一樣鋪散下來,直蓋到地上。


    母親攥著簪子,來抓她的人嚇了一條,生怕自己被傷,忙後退了一步。


    母親笑了,笑得無助而悽慘。她迅速的舉起了簪子,飛快的向自己紮去。


    旁邊的人想攔已經來不及了。


    那根簪子已經在母親的臉上劃下了長長深深的一道血痕。那血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等到明白過來,就爭先恐後的流了出來。


    母親一聲慘叫,卻又哈哈的笑了起來。那笑聲讓在場的每個人都不寒而慄。


    那群人跺著腳咒罵著沖了上來,對著母親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母親死死的護在父親身上,任憑拳腳如暴雨,也沒有離開半步。


    大概是打累了,那群人又衝進屋子。


    一陣乒桌球乓後,他們又沖了出來,坐上馬車,揚長而去。


    母親就趴在父親身上,一動不動。


    鄭瑞安嚇傻了,等到看熱鬧的人上前幫忙時還沒有緩過神來。


    他看到血,一灘血,就壓在父親身下……


    當天晚上,父親就去世了。或許是他停止反抗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因為從他被抬進屋裏到被宣布死亡,他始終沒有睜一下眼睛,說一句話。


    他被放在地上,因為床已經被砸塌了。


    母親也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她呆呆的坐在僅存的椅子上,臉上的血已經凝結了,牽動著臉上的皮和肉,看上去很是怪異恐怖。鄭瑞安都不敢靠近她,因為他記得母親是很美很美的,笑起來很溫柔,可是眼前的母親卻像座被雕毀了的木頭人像。


    天亮的時候,鄭瑞安被一陣“咯嘟咯嘟”的聲音驚醒了。


    他睜開迷糊的眼睛,卻看見那架琴橫在地中,旁邊是小黃狗,正搖著尾巴。


    琴?!


    他抱起琴看向媽媽,卻一下子呆住了。


    那坐在椅上的還是媽媽嗎?


    滿頭雲樣的青絲全白了,在腳下漂浮著。眼睛直直的看著前方,可是卻已不再清澈,仿佛蒙上了屋頂的陳年塔灰。若不是臉頰那已成黑色的一片山樣的血跡,鄭瑞安真的認不出那就是自己的母親。


    “娘……”


    鄭瑞安走過去,小心的牽著母親破碎的衣角。


    母親渾濁的眼珠生澀的轉了過來,看著鄭瑞。她仍舊一句話都沒有說,起身站了起來,拎起扣在屋角的木盆,走了出去。腳步有些蹣跚,可是她的背仍舊是直直的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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