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微近拂曉,兩個人並肩走在通往木屋前的小徑上;腳下踩著落滿鬆針偽泥土的感覺柔軟而輕快,和心間的那股沉鬱;恰好成為反比。


    快要來到屋門之前,謝青楓目光一瞥,忽然站定了腳步,神色也立時轉為冷峻;魏五郎跟著站住;不禁有些緊張的低問:“楓哥,發覺了什麽礙眼的事麽?”


    謝青楓慢吞吞的道:“不錯,出門之前,我在門檻下的隙fèng裏塞進十來顆鬆果,現在鬆果卻已滾到門邊;五郎,你應該知道過代表了什麽意思。”


    魏五郎渾身的肌肉馬上繃了起來;他不停搖頭探腦,向木屋中窺望。


    謝青楓淡淡一笑,背負雙手道:“除非是極為自負或笨不可言的不速之客,大多不會呆在屋裏等候他的目標!五郎;你信不信,人在外麵了。”


    不等魏五郎回答,鬆林的左側陰暗處,倏的響起一串清朗長笑,兩個白衣人十分從容的現身出來。迎著一抹曙光緩步走近。


    那是兩個身林高挑瘦長的人物,年齡約莫三十上下,臉色清臒而蒼白,肩關上全飄著二色的杏黃劍穗,舉止都相當沉穩老練。


    謝青楓目注來人,小聲道:“你認識他們麽,五郎?”


    連連搖頭,魏五郎使勁在褲管上揩擦手心的冷汗:“不,不認識,打上輩子也沒見過。”


    兩個白衣人來在五步之外站定,較高的那位向謝青楓抱拳為禮:“在下邵剛,旁邊站的是在下兄弟邵強,道上朋友;稱呼我們哥倆為‘雙劍落鷹’;在這裏見過‘青楓紅葉’謝大兄。”


    謝青楓麵無表情的道:“我們曾經見過麽?”


    邵剛微笑道:“不曾見過。”


    謝青楓仍然背負雙手,冷冷的道:“難怪眼生;既不曾相識,二位挑這個時間來到敝處,恐怕不是個合宜造訪的辰光吧?”


    邵剛平靜的道:“非常抱歉,在此刻打擾謝大兄!但時間寶貴,隻有請大兄寬諒了。”


    謝青楓雙眼平視,七情不動的道:“不知二位有何見教?”


    望了身邊的邵強一眼,邵剛不慌不忙的道:“說來或嫌唐突,在下兄弟敢請大兄將慣竊魏五郎一名,交予在下兄弟帶走。”


    一直沒有開口的邵強,跟著乃兄加重語氣道:“若得大兄俯允所請,大兄情份,我兄弟自當銘記在心,必有回報。”


    謝青楓也望了望站在一旁的魏五郎,這時,魏五郎的臉孔已經氣得透了紫。於是,他神情古怪的笑了笑,慢條斯理的道:“二位莫非和魏五郎有什麽過節?”


    邵剛搖頭道:“沒有。”


    謝青楓笑得更古怪了:“既無過節,二位要將他帶走,不知所為何來?”


    邵剛老辣的道:“大兄怕是明知故問了,這樣也好,在下辦無妨直話直說,魏五郎的頭頂懸有二萬兩銀子的賞格,見人見屍,不論死活,都是這個價錢!”


    邵強隨著道:“設若大兄容我兄弟賺此賞格,願將其中半數奉贈大兄!”


    謝青楓斜眺魏五郎,嘆息著道:“看看你的身價多低,五郎,大好一個活人,居然隻值二萬兩散碎銀子,‘常山’方家亦未免太小家子氣了!”


    魏五郎腦袋兩側的太陽穴,正在急速的跳動著,他咬牙切齒,目似噴火,一副恨不能衝上去與邵氏兄弟拚命的模樣。


    謝青棚飛背負身後的兩隻手環抱肢前,又對邵氏昆仲道:“五郎是我的朋友。”


    容顏一僵,生硬的道:“朋友則又如何?”


    謝青楓閑閑的道:“朋友的交情,是不止二萬兩銀子的!”


    邵剛沉默了須臾,十分冷銳的道:“在下兄弟是從一條極為特殊的路子裏,得悉魏五郎同大兄的一段情份,幾經研判,才確定姓魏的前來投奔大兄的可能性甚高,如今證實,在下等的推斷果然不錯。”


    謝青楓道:“想必還有下文?”


    邵剛重重的道:“所謂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我們既然明白大兄與姓魏的有關係,自則連帶考慮到足下可能的反應,但我們依舊來了,謝大兄,其中福禍利害,還請多加斟酌。”


    謝青楓道:“這算是威脅我了?”


    邵剛形色陰寒的道:“不敢說威脅,至少是向大兄提出忠告,我們先禮後兵,原是按規矩來的。”


    謝青楓有些厭倦的伸了伸腰;揮著手道:“為了兩位好;你們還是在我殺機未起之前趕緊逃命去吧!我這裏雖不能比美梁山;你們更沒有三分三;就算你們自認為有,那也僅是一種決不落實的陶醉;而欠缺事實基礎的陶醉,是極容易致命的。”


    邵剛陰沉的道:“如此說來,大兄是拒絕與在下兄弟合作了?”


    “哧”聲一笑,謝青楓道:“合作?我一輩子亦不曾想到與賢昆仲合作。”


    退後一步,邵剛的語聲像冰珠子般迸自唇fèng:“謝大兄,這並非在下兄弟欲待以暴相製,實乃大兄個人不識進退,拒受抬舉,看來隻有得罪大兄你了!”


    謝青楓卓立原地,淡淡的道:“邵剛,如果你兄弟現在離開,尚有活命的機會。”


    那一抹白光,幾乎在展露的瞬息已經指到謝青楓鼻尖,另一道寒芒來得同樣快速,嫡鋒所在,清楚的指向青楓的背脊,雙劍會合,確然犀利!


    謝青楓半步不動,隻見他右手微翻;“鏈鉻”震響聲中,劍刃立彈,光芒散亂;兩柄長劍全被反彈到它們不該指向的位置上!


    邵剛大喝如雷,身形暴旋,劍影紛飛似裂花片片;頓時罩蓋謝青楓。


    謝青楓雙目凝聚,形色不變,手中鐵砧猛然閃動,不管劍花繞體、冷焰如雨,就那麽奇準無比的“當”聲,砸偏了邵剛由十劍幻化為繽紛光彩的劍勢,邵強悶聲不響的長身而上,長劍映起一溜芒彩倏射謝青楓椎尾位置,劍隨人進,其快無比!


    怪的卻是劍尖將要沾衣的一剎,謝青楓募然側轉,鐵砧驟橫,邵強但覺頭頂一涼;巴掌大小的一塊頭皮連著大片毛髮,業已鮮血淋淋的拋了出去,情急之下的邵剛一聲“老二快躲”,劍芒抖顫,仿佛灑起一蓬蓮瓣投向謝青楓;謝青楓突兀貼地迴旋,鐵砧起處,邵剛怪叫如泣,左肋間已經翻開一條半尺長的傷口,皮卷內綻,好不驚人!


    謝青楓像個沒事人一樣,站到另一個角度上去。“鐵砧”倒拎,鋒口鮮血滴滴,他用左手食指輕輕摩挲著“鐵砧”的刀背,靜靜的道:“二位,我說得不錯吧?二位實在沒有‘三分三’,貿然便上梁山,未免魯莽了!”


    邵剛強忍腰肋間的痛苦,咬著牙道:“謝青楓,你休要得意太早,這場熱鬧,眼下才隻是開始!”


    謝青楓看了看那滿頭滿臉沾染著血跡的邵強,又瞧瞧腳步踉蹌的邵剛,故意扮出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就憑二位目前的慘狀,我倒不知如何還熱鬧得下去,你們果真是不死不休麽?”


    邵剛猛然張口大叫:“兄弟們,大夥併肩子朝上抄呀!”


    叫聲高亢厲烈,激盪於林梢曠野之間,久久不散,奇怪的卻是,好一陣子都沒有回應,不但不見人硬,競連條鬼影子都未出現!左看右看,謝青楓不由嘴裏”嘖、嘖“有聲:“看光景,有點熱鬧不起來了,二位的朋友們顯然不及二位來得有信心,不過,也可以說他們比較放得開,銀子總不若性命要緊。”


    邵剛呼吸急促,一張原本蒼白的瘦臉漲得豬紫,他不甘服氣的再一次吼叫:“黑衫四秀、十大龍槍、六斧三雄……你們聽到我的招呼了?倒是趕緊出來‘上事’呀,銀子大家都要分,你們怎能單把我兄弟二人擺在險處?”


    餘音襄繞,依然不聞迴響,鬆枝婢好,林梢如蓋,鳥也不見一個!收回手中的鐵砧,謝青楓興致索然,形色越顯冷酷:“要走,就是現在!”


    邵剛望向他兄弟邵強,邵強的麵孔肌肉廣陣抽動,啞聲低叫:“哥……”跺跺腳,邵剛一扯乃弟:“我們走!”


    當兩條白色身影懲般狼狽的消失於視線之外,魏五郎急忙踏上兩步,一派惶恐的道:“勞累你了,楓哥。”


    謝青楓輕輕搓揉著雙頰,懶洋洋的道:“不用客氣,五郎,勞累隻怕還在後麵……你看到了吧,錢財這玩意真能坑人,不但坑人,把人的心竅都迷住了。‘雙劍落鷹’兄弟兩個敢來鬥我,全是那二萬兩銀子勾引的;否則,他們必會再三考量。”


    魏五郎四麵探顧,悄聲道:“楓哥,他們帶來的那幹幫手,當真會臨危抽腿、偷偷溜掉?”


    謝青楓吃吃笑道:“二萬銀子固然數目不小,但七八個人來分,每個人的份子就不多了,更重要的是,連這不多的數目眼看都到不了手,誰還願意再拿性命往上湊?這類的事屢見不鮮,江湖道上,你以為尚有多少個捨生取義、慷慨赴難的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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