獰笑如嘯,駱孤帆猙惡的麵孔上顯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執錐的五指剛要用力扭轉,謝青楓驟然張口,滿蓬鮮血便怒矢似的噴了駱孤帆一頭一臉!


    這股鮮血,原是方才承受駱孤帆蹦踢之下內腑反湧的逆血,謝青楓一直抑製著不使出口,他等待的,就是這一刻、這一剎,誰給了他,他還給誰!


    駱孤帆大叫一聲,雙手捂臉,人往後仰,謝青楓單足彈挑,竟把敵人的身體踢翻三尺,這位“北鬥七星會”的首領手掙腳舞間尚未落地,“鐵砧”寒光閃過,一顆大好頭顱業已骨碌碌滾出丈許之外!


    跌坐在另一邊的紫棱煙,兩眼發直,小嘴微張,幾乎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麵前的景象就是事實英雄豪傑、霸主奇才,任是一生風雲,竟然這般容易便魂消命斷、化做虛無?江湖歲月,飄渺無常,也真是南柯一夢…山洞裏,隻燃著一根白燭,白燭寡素,燈焰如晦,淡黃的一點火,散發著沉沉的死氣。


    曹又難獨坐洞中,形容枯稿沮喪,隻這一陣子,他看上去竟似衰老了十年。


    紫淩煙不忍心進入洞裏,所以,謝青楓便獨自來了,步履當然不免蹣跚。


    發現了謝青楓的身影,曹又難似乎不覺得有多大意外,他是這麽在想——劫數到了,無論怎麽躲怕都不能躲開,命裏註定的結果,就一定會循著註定的軌跡去走,花開蒂落,也就罷了,現在,好像正是如此。


    目光有些滯重空茫的打量著謝青楓,由下至上,又由上到下,曹又難當然看清楚謝青楓的模樣,那渾身的血汙、披散的頭髮、破裂的衣衫,固則顯示出謝青楓的狼狽,卻又何嚐不是提出另一樁說明——說明他又已經過了一次慘烈的廝殺,而廝殺的贏家仍屬於他。在眼前不能並存的情況下,失敗者活命的希望是太渺茫了。


    謝青楓站在那裏,也默默端詳著曹又難,這一刻間,他心中頗多感觸,此情此景,頓生“今夕同為人,緣何登鬼錄”的遺憾,曹又難的憔悴形枯,分明已是寄魂空木的氣數了。


    幹咳了一聲,曹又難終於艱澀的開了口,嗓門低沉暗啞:“你謝青楓,遇上他們了?”


    謝青楓點點頭:“是的,遇上他們了。”


    像要擠出一絲微笑,但曹又難卻沒能做到,他麵部表情僵硬的道:“隻有你來到這裏,他們沒有來,所以,結果已經很明確,是麽?”


    謝青楓坦然道:“不錯,他們敗了駱孤帆、公孫玉峰都敗了;但你也看得出,我雖贏了這一仗,亦不是白白揀來,我贏得相當艱苦。”


    曹又難的頰肉微微痙攣了幾下,喃喃的道:“敗陣的意義就是死亡,是嗎?”謝青楓硬起心腸道:“你看得很清楚,曹又難。”


    靜默了片刻,曹又難沙沙的道:“我對不起沙人貴……他的命運,想也脫不了同樣的終局?”


    謝青楓道:“他很有種,沒有替你們‘北鬥七墾會’丟臉。”


    慘然一笑,曹又難痛若的道:“不必有所影射,謝青楓,我也不會替‘北鬥七墾會’丟臉,隻是分個早晚而已……令我不甘的是,我們這一夥人,未免散得太快、敗得太冤,萬想不到多年創立的基業,一夕之間,便已煙消雲散,化為烏有。”


    謝青楓沒有回答,他在想,人活一世,糙長一秋,雖有遲速,相去曾幾何時?不過在這個時候拿這種話來點撥對方,卻未免不合時宜,顯得貓哭耗子了。


    曹又難又緩慢的道:“這座洞,原是我們組合裏兒個兄弟用來尋歡作樂的地方,卻沒料到也是我今晚斷魂絕命之處,謝青楓,不太夠莊嚴,但我明白,你不會再給我選擇的餘地……”謝青楓靜靜的道:“我會替你收屍,而且是全屍。”


    曹又難嘴裏呢喃著,不像是詛咒,但亦決不是道謝,他的形色悲涼,容顏淒籍,在這最後的一刻,仍然流露出對生命的依戀與眷顧,不似他以前殺人時那般利落。洞口外,紫淩煙迎向謝青楓,謝青楓的模樣顯得頗為疲乏,疲乏中,有一股隱隱然的冷漠。


    紫淩煙表情倉皇不寧,揣揣的問:“事情怎麽樣了,青楓?”


    謝青楓伸出長臂,輕摟住紫淩煙的腰身走入夜暗,山風過處,傳來他飄飄忽忽的語聲:“你知道,小媚,此事在難全…”------------------lxm2000掃校血刀江湖載酒行--第八章青楓常笑第八章青楓常笑道不怎麽好,有點酸,還帶澀,澀得舌根都泛了軟麻。


    這位身材與麵龐不大相襯托的仁兄,顯然境況、運氣兩欠順當,除了臉色晦黴、印堂發晦之外,大膀子上還纏著一層厚厚的白布,布麵浸染著血汙,似乎傷得不算輕,他手支下額,雙眉深皺,燭光搖晃裏,越見愁眉苦臉。


    放下尚餘半口酒的粗瓷碗,謝青楓輕咳一聲,在硬木凳上換了個較為舒適的坐姿,有意把語調放得輕鬆愉悅,試著沖淡這種滯鬱的氣氛:“五郎,你剛才說,你膀子上這一刀,是叫‘常山’方家人給砍的?”


    點點頭,五郎仁兄的臉盤更黑了,他沉重的吐一口氣,沙著嗓門道:“你是知道的,楓哥,事情若不是到了緊要關頭,說什麽我也不敢來麻煩你、拖累你,我曉得你的個性,也明白自己是塊什麽材料,像我這樣的出身,哪怕是捕風捉影吧,萬兒和你沾在一起,對你而言,都算是種羞辱……”謝青楓笑了,笑得極其真誠:“你這樣講,就是不了解我了,五郎。不錯,你是個賊,是個道行極高,名聲極響的大賊;你不能稱為義賊,至少卻算得上是個好賊。天下盜賊多如牛毛,有幾個似你這般立下規矩,堅持原則的?我很欣賞你的三不偷;不偷貧苦、不偷孤寡、不偷善良;但我今晚趕了五十裏路來看你,卻不是完全為了這些;五郎,我們有過一段不淺的交情,是麽?”


    五郎苦笑一聲,”有些窘追的道:“那幾年承你高看,把我當做朋友,時相往還,或是鬆下清談,或是把酒當歌,真過了好一段消遙歲月……隻是,楓哥,那時你還不知道我是個賊!”


    謝青楓莞爾:“你如何斷定我不知道?”


    微徽吃了一驚,五郎瞪大了一雙環眼:“然則你早已摸清了我的底細?楓哥,我還以為是在”九手“越四無意中泄漏了我的身份之後你才知曉的。”


    謝青楓淡淡的道:“不,左越四那次酒後失言之前,我已經猜到你是幹什麽活計的了。五郎,單從一個人的言談表徵,或許不容易判斷他的真正職業,但由某些特殊跡象與慣性反應,卻是極佳的研究資料。就以你來說吧,你身材瘦小,一雙手卻十指修長;你的目光銳利,神情專注,而且經常保持冷靜。每當你踏入新的場所或初與人見,第一眼全投向最具金錢價值的目標,無論是房中擺設的古董、壁間懸掛的字畫、隱藏在角隅處的銀櫃;或是人們腰上係垂的玉佩珠環、手上戴的板指翠戒,雖然你盡量裝得若無其事,有意加以矯飾,在一個有心人眼裏,仍舊看得清楚,瞧得落實。你該知道,長久以來的求生習慣,往往便在無形中泄露了許多真像給人家了……”五郎汕汕的道:“尤其在你這位老江湖眼皮子底下,什等樣的妖魔鬼怪能不顯原形?更何況似我這般的宵小之徒?楓哥,早曉得你已經看穿了我,越四揭底以後,我就用不著羞愧疏避。”


    謝青楓道:“原是如此,就像現在一樣,我從來也未曾卑視過你。”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五郎,你托人送信給我,把我大老遠邀了來,恐怕不是隻為了求證於我對你的看法與印象吧?先時你講到‘常山’方家的人正在追殺你,下麵應核還有一段話告訴找才對。”


    五郎接著手,黑臉上浮起一層憤怒的赤霞,他挫著牙道:你知道,我就必須在這一行裏討生活。你說得不錯,我不僅是個賊,還是個大賊,這一點,你固然知道,道上同源許多人也知道,包括。常山,方家那一幹豺狼虎豹!”


    實在不大想喝瓷碗裏剩下的那點殘酒,謝青楓卻又無可如何的端起碗來一仰而驚—酒味仍然不好,酸澀如舊,“首先,楓哥,你明白我是個賊,但凡不違背我定下的規矩沒有不偷的道理。”


    魏五郎繼續往下說著:“大約半個多月以前吧,方家的六少爺方豪在半夜裏找上了我”謝青楓打斷了魏無郎的話:“你說的什麽六少爺方豪,可就是方家成名後的第三代子嗣‘玉童子’方豪?”


    魏五郎恨恨的道:“就是這個金玉其表,蛇蠍其心的混帳東西!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方家第三代家族裏,數這小子最是陰險惡毒!”


    謝青楓閑閑一笑:“不過,你對他似乎挺眼氣,口口聲聲六少爺叫個不停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血刀江湖載酒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柳殘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柳殘陽並收藏血刀江湖載酒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