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石涼用腳試探著,一步步接近那個亮點,直到跟前他才看清楚,沈白塵正在那一螢如豆的光暈下,緩緩推著針管為戴汝妲輸血呢!這一幕叫紀石涼大為震驚,同時自慚形穢。


    說實話,自從這個新來的獄醫被分配到所裏來,紀石涼還沒找準,甚至根本找不準對這個年輕人的感覺。小夥子敏銳,自負,執著,敬業,什麽都沾點邊,又不盡然,內裏似乎還揣著一種特別的抱負,說是進取心,或者是野心都行。總之,沈白塵在紀石涼眼裏,是一鍋夾生飯,半生不熟的,讓人輕不得重不得,很難把握。現在,偏偏是這個毛頭小夥子,臨危不懼恪盡職守,叫自己這個老公安相形見絀。紀石涼一下子找到了對這個新同事的感覺,並對他刮目相看:這孩子誌向高遠,不是一般年輕人可比。自打小沈幫忙救出了小戴,又一步步想辦法穩定住小戴的傷情,紀石涼內心已經跟他前嫌盡釋,差不多成了鐵哥們兒。


    紀石涼問修麗:張所呢?


    修麗用手電晃晃周邊,奇怪地說:天變黑之前他還在這呢,怎麽轉眼就不見了?


    紀石涼把修麗拉到一邊說:咱們得想個法子對付這些東西,不然會出大事的。


    修麗一聽他的聲調,就知道他的老毛病又犯了。這位仁兄,平日裏就有點信神信鬼,凡事愛翻黃曆愛打卦,遇到做噩夢啦,眼皮跳啦,這些平常的生理現象,也要看解夢的書,扔個爻來測凶吉。弄得老於小戴們,也都一個個跟著他跑,又是穿紅掛綠,又是求籤問佛。張不鳴好不惱火,沒少為這個特別嗜好批評紀石涼。可是人家我行我素,根本不收斂。


    有一回在黨支部的民主生活會上,張不鳴不得把話說得重一些,可謂語重心長:老紀,你看看自己,再這麽搞下去,跟跳大神的巫漢有什麽區別?哪兒還像個黨員的樣子?共產黨信的是徹底的無神論,能允許黨員們明目張膽進行迷信活動?等到上邊知道了怪罪下來,你讓我怎麽給你遮掩?老紀嘴一撇說:不用你遮掩,要是嚴重到人家不要我了,就開了我唄。


    張不鳴大驚道:哦,聽你這話音,寧願不要黨籍,也要信你的迷信?紀石涼油腔滑調耍賴說:那是你說的,我可沒說。我是說萬一人家不要我了,就開了我,不是我不要黨籍。張不鳴見他油鹽不進,隻得作罷。


    事後,張不鳴跟修麗說起這事,修麗倒有她的看法:老紀這個人雖生性強悍,可心強強不過命,攤上一個瘋子老婆不說,還加上一個問題兒子,在看守所的環境裏,長年跟嫌犯們打交道,以他眼睛裏揉不下沙子的個性,比誰種苦瓜子都種得多,還不知道有多少被他修理過的人,天天在心裏咒他出門就撞汽車,生病就得癌症呢。這種心理壓力,他要找個出口釋放也正常,總不能全給堵上吧?隻不過叫他別這麽大張旗鼓就行了。張不鳴聽了,覺得有道理,也就不再追究。


    修麗知道眼下這一陣黑風,肯定又把老紀嚇得東想西想,用手電筒把他上下照了一遍,最後將光柱停在他穿著紅襪子的大腳,說:你還穿著它呢,怕個啥?你瞧人家小沈,黑了天還在那給小戴輸血呢,哪像你……


    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無論是小沈還是小戴,都是紀石涼狼狽之時最需要迴避的人,比那些嫌犯還有過之。老紀趕忙截住她的話說: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是本人天生的短兒,不能亂揭啊。人家小沈初生牛犢,火力壯,陽氣足,鬼怪奈何不了他。在小戴那邊,咱一直是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英雄偶像,你可不敢亂給我捅。


    他這一說,叫修麗覺得這位老夥計著實有他天真的一麵,天真得可愛。也就順著他說:這我懂,誰沒有軟肋,沒有短板。咱們都是人,又不是神。


    紀石涼一聽,立馬應道:這就對了。等會兒我要給張所提個建議,你到時候可要支持我。


    兩個人正說著話,張不鳴過來了。


    紀石涼神秘兮兮地問:張所,你沒事吧?


    張不鳴挺鎮定地說:摔了個跟頭,又爬起來了。沒事。


    老紀把臉湊近他,壓低聲音說:先別把話說早了,它還沒過去呢。


    張不鳴一時沒明白過來:誰?它是誰?


    老紀的聲音愈發緊張:它是誰,我也不知道,可它確實存在。你別笑,嚴肅點,惹惱了它大夥一塊兒玩完。


    張不鳴知道他又要把神神鬼鬼的事端出來了,趕快定調說:別扯了。這不過是地震之後的極端天象,小學生都應該具備這種科學常識呀。


    紀石涼不跟他談科學說常識,繼續神叨叨地說:你別不當回事。我們老家就有過這樣的事情,放牛娃們在山裏遇上了黑霧,等天亮了一看,連人帶牛被擄走了兩三個……後來老輩人滿山遍野去喊魂,才把他們喊回來。


    張不鳴隻好問:喊魂?怎麽喊?


    紀石涼正經八百說:就是一個人喊名字,一個答應。


    張不鳴猜到了他的意思,問道:你是想……


    紀石涼毫不含糊地說:我覺得咱們得寧信其有不信其無,也喊一喊。萬一這些人九死一生逃出了地震的滅頂之災,卻葬送到它手裏,那就太不值當了。


    張不鳴這下不能同意了,說:幾個警察,帶著一幫嫌犯們在山上喊魂,公開搞迷信活動。像什麽樣話?別忘了咱們都是共產黨員……


    紀石涼最聽不得人家說他信迷信,一說他就要火:你這會兒想起來自已是黨員了?給老萬頭出主意那會兒,恐怕早不記得這個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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