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魏宣手上的夾板已經弄好,沈白塵想了想,又用碘酒在皮膚上大麵積擦了一遍,讓那隻手顯出些病態。


    魏宣仔細看看說:你還讓我接著裝?其實再怎麽裝也是假的.號子裏的人一個比一個明白,特別是那個老萬頭,精得跟鬼似的,沒人能逃過他的眼睛。


    沈白塵安慰他說:你別做賊心虛呀。病在你身上,別人說了不算,你說了算。


    魏宣意味深長地說:說真的,我心裏一直在懷疑,你對我的關心,是否也屬於來路不明的小便宜。自從做了這件大蠢事,我時刻告誡自己,對小便宜得格外警惕。


    沈白塵說:你真這麽想?


    魏宣嘆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句話是真理。


    沈白塵笑道:還有一句話也被視為真理,叫做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就沖你追求財富的勁頭,假設你被無罪釋放,再碰上天上掉餡餅的事,你會怎麽著是不是也難說呢。


    魏宣苦笑說:你是沒被蛇咬過,不知道被蛇咬的滋味。別扯閑篇了,不管怎麽說,我還是希望我們之間有個平等的交易,隻怕我心有餘而力不足。


    沈白塵看看時機已經成熟,假裝不經意地說:你非要弄個現時報才放心是嗎?那我現在就跟你交易一把,省得你擔驚受怕。


    魏宣心裏狐疑,嘴上還是說:你盡管說,隻要我能辦到。


    沈白塵盡可能把口氣放得很輕鬆:當然能辦到。你隻要寫個條子給你的未婚妻,讓她盡量配合廣播電台的記者採訪,共同做好這個案子的討論就行了。


    魏宣一聽這話,顯然受了驚嚇,下意識朝四周嘹望,遲疑地說:這……我不清楚….一


    沈白塵輕描淡寫說:你用不著這麽瞻前顧後的,我隻不過是幫女朋友的忙,小妮子剛到電台工作,想找熱門題材,又怕周小喬不接受採訪,你要是發了話,她就不會有什麽顧慮了。


    在這番話裏,沈白塵有意隱瞞了鄢嫣跟周小喬的交往,卻一不留神說出了周小喬的名字,等意識到這個大敗筆,已是覆水難收。


    周小喬的名字當然引起了魏宣的注意,但他並不想捅破這層紙,推脫說:這可能不合適吧。第一,我向她承諾過,男子漢一人做事一人當,決不會牽涉她;第二,萬一托你帶條子被別人發現,我吃不了兜著走,你也得跟著受牽連。記者要採訪她,她自己看情況做決定,我在裏邊什麽情況也不了解,無法給她建議。


    沈白塵白費了半天勁,失望地揮揮手說:算了算了,你回倉去吧。


    魏宣有點過意不去,說:你對我所有的關照,我都記在心裏了。


    這句話在沈白塵聽來,分明是:咱們兩清了,你以後別來煩我。他真想衝著這個不知好歹的傢夥大喝一聲:你會後悔的!


    55


    這兩天,一號倉裏有幾個人在等待中煎熬。他們都以為會有反常的事情發生,然而什麽動靜也沒有,一切都平靜得令人生疑。


    彪哥在等紀石涼,等著他來收拾自己。那天為小剃頭受傷,彪哥一時衝動發了飆,大聲嚷嚷,公開檢舉紀管教體罰嫌犯。事後其實他頗有些後悔,進看守所時間也不短了,跟姓紀的不打不相識,彼此間多少有些了解。彪哥覺得自己跟這個警察挺對脾氣,要不是兩個人的身份相差甚遠,基本可以算做一類人,講義氣,不怕禍,敢做敢當,有仇必報。事後想來,那天自己被見男春生病的消息給弄得很鬱悶,有氣沒處發,找了這個茬子出口鳥氣,一定把姓紀的得罪得不淺。按說姓紀的整小剃頭顯然是知道了送信的事,可他也沒把事情給直接端出來,說明還是留了麵子的,談不上打狗欺主,一鬧反而有點對不住人家。要是人家找機會報復,也是有道理的。好比兩個好漢打架,你打出去一拳,對方打回來一拳,兩邊才算扯平了,誰也不欠誰。關鍵是兩邊都是好漢,不是孬種。


    老萬頭也在等待中。自從決定要揭發他人襲警越獄以求立功,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彪哥。老萬頭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是找茬把這個草頭王的火氣撮起來,讓他暴跳如雷,讓他心生絕望,然後做出違法亂紀的舉動。好似老天相助,萬金貴剛動了這個念頭,紀石涼就體罰了替彪哥送信的小剃頭,引得彪哥跳出來叫板。暗中掐算了一卦,萬金貴想出了一石三鳥的絕招,如果這招成了,可以借彪哥的命,換得自己取保候審的機會,再讓那姓紀的警察承擔一切後果。按照他的估計,彪哥與那個姓紀的不會就這麽不了了之,定然有一場惡鬥在即。必須搶在他們再次過招之前,密切跟彪哥的關係,這一計的成敗全在彪哥聽不聽招呼。


    小剃頭也在等,卻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莫名其妙被紀管教體罰了一通之後,他本來沒打算太過聲張,不期被彪哥一吼,弄得人人皆知。醫務室新來的獄醫,一邊清理傷口,還一邊問長問短,看表情對姓紀的不太滿意,他會不會到領導那兒去說,誰也搞不清楚。要是說了,姓紀的管教一生氣,很可能把勞動仔的美差收回去,隻能回到倉裏去坐硬板子,幹等老婆撤訴了。想想也是背時,那天中午要是不貪那點涼,送完飯老老實實回倉,何至於找上這麽個麻煩?


    兩三天過去了,沒有一點動靜。


    紀石涼在這段時間裏,從來不曾露麵,有好幾次,彪哥聽見疑似紀石涼的腳步走過,但並沒有在一號倉門口停留。彪哥不能相信,紀石涼就這麽輕易地放過了自己,這種無聲無息的氣氛,讓他的心情十二萬分地煩悶起來。彪哥自認為自己這半輩子,不管順風還是逆水,總歸活得有聲有色,這麽窩著他是受不了的。於是,發出聲音弄出動響的願望與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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