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並不起眼,是個不寬的地方。然而走進去之後,卻發現它比想像的要深得多。薄霧始終籠罩在這片樹木間,若有若無,日色升起,照進昏散的光。起初我隻是無心地漫步,然而走著走著,卻漸漸有了股隱隱的異感。它好像無邊無際,沒有盡頭。我走在林子裏不知多久了,但時光卻好像沒有流逝過。周圍始終是不變的蔓草、雜枝,矮小的灌木叢生,高大的木葉遮住了天空。邁出的每一步,都不覺得真有進益,我甚至產生出個詭異的想法——林子在和我一起緩緩移動著,而我其實一直走在原地。樹林後的小丘可以看見,但加緊走近幾步時,它又悄然遠去,半隱進薄霧,始終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在這個晦明不定的地方裏,人很容易產生恍惚,懷疑起自己的存在感。隨著進入林子越來越久,我的頭腦裏漸漸敲響警鍾——不要再走下去了。放眼四周,雜木林立,荒無人跡,靜謐的林子裏隻有枯草敗葉隨著我的腳步發出清晰的“喀吱”“喀吱”聲。我轉頭,決定往回走。就在回頭欲走時,我的衣服忽然被伸出的矮枝條勾了一下,我被一扯,又退了回去,小心地從枝間取下被勾住的衣角。就在這時,我打量著來時的這一叢叢灌木,忽然發現有蹊蹺。這看似人跡罕至的林子好像並非無人問津,有人在走的,而且不是一次兩次。草葉枝杈在一些地方似乎是非天然地分開讓道,不過也不是很明顯,我自己的疑心想像也很有可能。我不是個好奇心旺盛的人,對大部分這種事情都是無感以待,沒什麽興趣。這一次也一樣,我想到這裏沒有再思考下去,一心一意地往回走,準備回職工宿舍。然而這時,我聞到了一股斷斷續續地草木香。


    杳無人聲的四周讓我的心境格外澄明。我敏銳的嗅覺能清晰地辨出空氣中這股清香。這本不是什麽值得注意的事,但異就異在,這味道竟與我自己身上的別無二致!那麽多年,我對它太熟悉了,木芷的味道。起初我以為那味道就是自己身上傳來的,但很快就辨出並非如此。我停下腳步,凝神屏息,細細判斷香味的方向。長期與木芷接觸帶給我這樣的能力,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如此靈的鼻子。仔細判別後,我發現氣味來自林子的深處。“奇怪,”我不禁嘀咕出了聲。木芷隻長在大山裏十分偏僻的地方,我的木芷草就是少時和奶奶住在大山裏時採集的。可奉城是沿海縣城,並非山地地形。難得見到的幾個小丘,充其量隻能稱作土山,和真正的山嶺不可相提並論。那這股味道來自哪裏呢?我頓時轉過頭去,往林子深處走去。這不是好奇。幾年來,我就像不斷點燃火柴的女孩一樣拚命想在身邊留住這股氣味,奢望能通過這樣在冰冷的天地裏抓住最後一絲幻想中的溫暖。它身上封存著我永逝的快樂與愛,我迫切地想要知道,是誰在這個異地小城裏,逆時逆習地培植著它?


    空氣中的木芷氣味很淡,而且時時突然就中斷了。我亦步亦趨地循著氣味前行,把嗅覺的靈敏用到極致。有一陣子,氣味突然消匿在空中,蒸發了似的了無痕跡。我站在原地,怎麽努力也無法捕捉到一絲線索。望著四周荒蕪的林子,我心灰意冷,隻覺得殘忍。意外地給了希望,卻那麽快又無情地澆滅它,坐倒在散了一地的枯葉上,我茫然地抱住膝蓋,久久不願意起來離開。似乎是這點執念給我帶來了運氣的憐憫,一段時間後,我驚喜地又在一陣風中感受到了細若遊絲的木芷清香,我立即站起來,輕手輕腳地向它走過去。


    又走了近半小時,這股草木清氣越發明顯了,我幾乎不必再屏息細辨,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跟著氣味走下去。薄霧中的小丘終於漸漸明晰,林子的盡頭就在眼前了,我不禁加快腳步小跑起來。然而到了小丘腳下,我卻不由得一臉愕然。


    樹林盡頭連接著小丘山腳。兩邊各自延伸遠去,不知到何處為止。我在山腳下反反覆覆地查看,竟沒有發現一絲木芷的痕跡。這本是理所當然的,木芷草根本不生長在這種地形。可是這裏恰恰可以清晰地聞到木芷的氣息。


    怎麽回事?


    我相信我的嗅覺,一定在這裏,這裏一定有木芷,而且是大量的木芷。它不是濃墨重彩的植物,如此清晰的味道一定是大批的木芷才有。可是既然是大批,就一定不會太隱蔽,到底在哪裏?我又在周圍轉了一圈,氣味就在這裏,但看不到任何木芷的影子。


    可能性隻有兩個了。一股冷意暗暗升了起來,我沉默著。要麽,這裏有個隱蔽的山洞,木芷在山體裏;要麽,這裏有個隱蔽的通道,可以直通地下,木芷大量地被安排在地下。皺著眉頭,我知道,這兩種可能,無論是哪種,都指向同一個方向——有人人為安排了這些。我隱隱覺得自己可能要卷進某個不為人知的事件裏,心裏泛起了絲絲緊張。


    我小心地沿著山體邊走邊摩挲,不停地打打拍拍,希望可以聽出些異樣。然而,山土很實,一切都是正常的樣子,好像隻是我多疑了。我在來回探了幾次無果而終後,轉戰地麵。如果真有地道,會在哪裏呢?輕輕地踩踩踏踏,我什麽也沒發現。難道有第三種可能?我百思不得其解地踱著步。空氣中瀰漫著木芷清香,因為太多,大片大片,反而讓我無法辨出它們具體的切入點。我往自己放包的那棵樹下走去,決定先坐下靜了心再好好思考思考。邁著閑散的步子,我絲毫沒有注意到一捆藤蔓正悄悄地纏上腳脖子。腦子裏還思考著剛才的事,我慣性地向前伸出腳去,突然間,腳下毫無防備地一扯,我登時失去重心,麵朝地猛地栽了下來。“真倒黴,”我揉著胳膊在心裏暗罵自己。我爬坐起來,想收回腳,卻發現腳被一團蔓菁纏住了。兩手抱腿,我猛地一抽,想把腳抽出來。然而腿非但沒脫困,一大團藤蔓反倒纏著我的腳腕被扯了過來。我心裏不禁添了好些煩躁,不耐煩地順著腳上雜七雜八的莖脈去一點點解開。解著解著,我卻發現了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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