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李玄撿起通訊器,無感情的問。


    “15個。”


    15個……


    “告訴他們在疏導室外等著,馬上準備好。”


    “不,不可以。”江流努力的大叫,發出的聲音也隻是呢喃。李玄拖著江流的身體,把他拖下樓。


    樓下兩個房間,李玄把江流拖進其中一間,江流感受到隔壁傳來濃重的哨兵信息素。


    江流看清了房間裏的陳設,讓他想起監獄的探監室。


    一層厚到模糊的有機玻璃,將房間隔成兩半,李玄把江流拖到玻璃後的一把椅子上。


    “你要,幹什麽?”掙紮和未散結合熱讓江流的意識有些模糊,但他仍看到清了玻璃和台麵的交接處,兩個半圓形的孔洞,孔洞靠自己這一麵,在檯麵上固定著兩個皮質的圈帶。


    “不要,不要。”


    江流的抗議,李玄如同完全沒有聽見,他拉著江流的手,塞進玻璃下發的孔洞。


    “放開我!”江流的掙紮沒有換來李玄的一絲遲疑,江流的兩隻手被牢牢的固定在檯麵上,手從孔洞穿過,暴露在玻璃的另一邊。


    “李醫生,可以進來了嗎?”門外一個士兵焦急而膽怯的催促。


    “兩分鍾之後。”李玄的聲音像一個戰場上的指揮官,可是他本人,卻抖得像驚慌的孩子。


    “你將看到,每個哨兵的內心。”李玄顫抖著聲音對江流說,“你將看到,這幾天,哨兵所經歷的,最痛苦,最強烈的感情。或者是過於精細的完整片段,或者是混亂的碎片。你要體驗它們,用你的精神力弱化它們,洗掉最痛苦的部分。”


    李玄說著,從房間的櫃子裏取出一根針劑。“一旦皮膚接觸,你嚮導身體的本能就會完成一切,這個藥可以幫你。”


    江流感到針尖紮進肩膀的刺痛,瞬間,江流的精神觸絲不受控製的四麵延展開來,精神世界像被燈光照亮一般,令人痛苦的極端敏感起來。


    “不要!醫生,你放開我,否則我今晚就去死,我寧可自殺,也不會屈服你們,你相信我!”江流趴在桌子上,咬著牙對李玄說。


    “你的精神壁壘,將由我來屏蔽。”江流感到李玄顫抖著站在自己身邊,展開自己脆弱的精神屏障。頃刻間,強烈的絕望和痛苦順著精神觸絲傳導過來,除此之外,還有……擔憂,依戀……


    “醫生……”江流抬起頭,看著李玄,“你的哨兵在前線……”


    李玄低下頭,握緊了拳頭。一股精神觸絲帶著暗示戳進江流的意識。不要暗示我,不要再在我意識裏銘刻什麽!


    “記得你的哨兵,他隻帶了十天的給養,他會回來的,十天。你要活到那個時候,活著等他回來。”


    那個高大沉默的身影,出現在江流眼前。


    “醫生……”


    “別叫我醫生,對於你們來說,我不是醫生。”


    李玄抬起頭,對著玻璃對麵的一扇門,“士兵,把他們帶進來!”


    話音未落,一個滿身血汙的哨兵撞開門跌倒在地板上。


    “嚮導,給我嚮導!”


    哨兵咆哮著撞向玻璃,在本來就已經骯髒陳舊的玻璃上留下一片濺開的汙跡。


    “不要讓他碰我,不要。”江流無用的抗議著,而李玄連眉毛都沒有抖動一下,直到那隻滿是血汙的手握上來。


    “啊——!”小小的疏導室裏迴蕩起江流的嘶吼,他看見了哨兵的內心,一顆地雷在眼前爆炸,巨大的爆炸聲像末日一般襲來,還有化為碎片的人體,在哨兵精準的視力下,無數個血肉模糊令人作嘔的碎片,每一股刺鼻的氣味,來自血液的腥氣,來自爆開的胃裏的胃酸,來自肝髒膽汁的苦澀。還有,無數炸彈的碎片在皮膚上劃開的細小傷口,每一個都像刀鋒切斷手腳一樣的劇痛。


    所有的一切痛苦,都毫無保留的展開在江流的感官中,江流一個抽搐,被李玄狠狠的壓在檯麵上。


    “救他,你是嚮導,要保護他。”


    江流感到自己的精神力,從皮膚的接觸麵上,像水被海綿吸走一樣,被撕扯出自己的身體。


    在江流撕心裂肺的嘶吼中,哨兵慢慢低下頭,虛弱的滑落到地上,如同被撲滅的火焰。


    “時間到了,出去。”李玄冷酷而兇狠的命令。


    跪倒在地的哨兵沉默片刻,鬆開江流的手,低著頭一言不發的離開。


    “李玄,李玄……”江流無力的趴在檯麵上,眼淚和鼻涕流了滿臉。“等一下,等一下……”


    “沒時間等,每個哨兵限時半個小時,今天有十五個,必須在天黑之前,把他們送回戰場。”李玄轉向門口高喊:“下一個。”


    在江流的嘶喊聲中,門再次被推開,又一隻骯髒的手覆蓋上來,門外,又一輛野戰車緩緩駛來。


    ……


    當陽光隻剩下西方的餘暉,最後一輛野戰車駛離營地,江流像一隻破麻袋一樣,被丟在宿舍的床鋪上。


    門打開,李玄端著一盆水走進來,放在床邊的地板上。


    “衣服髒了,我幫你換掉。”李玄走過來,解開江流的衣服,江流連阻止他的力氣都沒有。衣服被汗水和嘔吐物浸透,江流忽然想起,這一身還是自己的校服,他看到衣服的肩膀上,一灘暗紅色的血跡,來自他的哨兵。


    “還給我……”江流無力的說著。


    李玄看了衣服一會兒,一言不發的把衣服捲起來,塞進宿舍的衣箱。


    宿舍裏並排放著兩個衣箱,另一個已經被清空。


    “我幫你擦身,然後你要吃點東西。”李玄的聲音空蕩蕩的像機械一般。


    “讓我去死。”江流隻給出一個答覆。


    李玄不置可否,從水盆裏撈出毛巾。


    “我不會再犯上一次的錯誤,我不會讓你自殺,哪怕二十四小時綁著你。”


    冰涼的毛巾覆在皮膚上,江流卻隻有想哭的感覺。


    “開始的幾天總是最難熬的。”李玄擦著江流身上的汙穢說。“活下去,為了很多人,你要活下去。想想你的哨兵。”


    第5章 絕望


    如果說有地獄的話,江流覺得,應該是這個樣子。


    每天早上,太陽升起的時候,李玄會用消瘦的肩膀把他背下樓,綁在疏導室的台子上。然後一個接一個的哨兵,帶著戰場上硝煙的味道,一個接一個坐在玻璃的另一端,享受他們每月一次,半個小時的解脫。


    那些在戰場上積攢的痛苦的精神碎片,江流是唯一能夠釋放它們的出口,每一絲痛苦都毫無保留的映射在江流的意識上,他用一雙手,體驗了每一寸戰場。


    等待死亡的恐懼,失去戰友的傷痛,燃燒的村莊,奔跑的難民,瀕死的兒童,仇恨,瘋狂,絕望……


    “這就是戰爭。”李玄一邊擦拭著江流的身體,一邊說,疲憊在他的臉上留下兩個深陷的眼窩,被牙齒咬的殘缺不全的指尖,在白毛巾上留下一個個淡紅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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