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她含笑溫軟的話,連城璧臉上看似露出安定的微笑,心中的恐懼卻越來越盛。若是失去了她,他的人生,還有什麽意義?


    到了夜間,連城璧摟著她入睡,待她闔上眸子,他便張開了眼。貪婪地看著眼前這張秀美的小臉,圓潤的臉頰上已經看不出當時那驚豔絕倫的仙子一絲一毫的影子,此時的她,就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一位幸福的妻子,一位等待孩子降臨的母親。他們會很幸福,一家人,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永遠。


    “城璧!”三更剛過,連城璧猛然驚醒,便見懷裏女子一臉痛楚地捧著肚子:“好像要、要生了!”


    連城璧連鞋子也沒有穿,急衝衝地跑到門口叫人:“快!叫產婆!”


    一番雞飛狗跳,臨盆的女子被安置進了產房,而連城璧卻被產婆給趕到了門外。


    “豔兒!我在的!我一直都在!”他高聲地呼喊著,哪裏還看得出是那個冷靜自持的連家堡堡主,轉過頭,見到楊四、白楊、綠柳三人,連忙吩咐:“守著!一步不許離開!”


    不用他說,楊四等人也是不會離開的。追風九騎,除了快馬加鞭趕往峨眉去通知消息的楊九外,其餘人都緊張地等在原地。


    到第二天黎明,屋內依舊沒有傳來孩子的哭聲,連城璧已經捏碎了第十個茶杯了,他從來不知道,原來緊張到心跳驟停,會是這個感覺。裏麵隻要有一點點過高的聲響,他便會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眼中焦急憂慮,清晰可見。


    這天下人,無不清楚連家堡堡主對其夫人的重視程度,但也無人敢打她的主意。不說那追風九騎片刻不離其身,就說連城璧曾在天下人發誓,誰人傷他夫人一根汗毛,追殺其九族,絕不放過。衝這點,誰敢冒險?


    而此刻,這位被天下女人豔羨的女子,卻經曆著生與死的考驗。


    “生了!生了!”產婆高聲大喊,心裏大鬆一口氣。在來到連家堡後,堡主已經幾次三番叮囑,一切以夫人的安危為重,若是難產,保大不保小,若是夫人有一絲不妥,殺無赦。


    此時,她才覺得自己的腦袋又安穩地裝回了自己脖子上。


    “恭喜堡主!母子平安!”


    聽到此話,連城璧一下站起身,一個閃身,已經消失在眾人麵前,甚至來不及去看孩子一眼。楊四緊隨其後,也進了產房。


    產婆抱著哭啼不止的孩子,心中恐懼尤盛:方才夫人若是出一點差錯,也許她還來不及眨一下眼,就已經身首異處了吧?


    連城璧看著脫力熟睡的女子,不由牢牢地握住她的手,眼底映照出她蒼白憔悴的臉頰,心中卻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感激。


    還好,她沒有離開他。


    “幸好,毒並未擴散至全身,我用銀針將毒壓製,應該可以撐上幾年。”


    “才幾年嗎?”連城璧低聲問道。


    “我會找出解決的辦法的。”楊四堅定道。


    也好,幾年便幾年吧,隻要她在他身邊一天,他也心滿意足。


    他們沒有看到,昏睡著的女子,忽然動了動手指。


    “城壁,我以前是什麽樣的啊。”孩子滿月的時候,抱著孩子的女子忽然這樣問道。


    連城璧愣了愣,才佯裝不解地問道:“怎麽了?”她道:“隻是最近心裏惶惶的,覺得有什麽事被我忘在腦後了。”


    “有什麽啊。我都已經和你說過了。”連城璧將她和孩子攬進懷裏,麵上平淡,心中卻是惶恐不安。若是有朝一日她想起一切,會不會毫不留情轉身就走?


    好在這日之後,她便安心地照顧起孩子,連城璧見她麵上滿足的笑容,心中便也仿佛擁有全世界一般的滿足。


    一年後。


    “堡主,舅老爺到了。”


    連城璧一愣,才想起這‘舅老爺’便是楊豔名義上的哥哥,朱白水。


    “請進來吧。”花廳裏,連城璧正與諸位前來參加他兒子周歲宴的賓客們同飲,聽到守衛的話,便歉意一笑,起身相迎。


    “白水。”連城璧溫和一笑,見到朱白水身後那名陌生的中年男子也未露出任何不妥的神情,隻拱手道:“不知這位前輩如何稱呼?”朱白水臉上的神情有些異樣,卻還是介紹道:“城璧喚他一聲趙先生就是。”


    蕭十一郎+小李飛刀38


    連城璧自然不會錯過朱白水臉上異色,隻他為人周到,絕不會做出讓人不自在的事,便也假裝未見,隻邀請道:“白水,今日還得麻煩你幫忙招待一下趙先生,我待會得去看看豔兒和孩子。”


    說起楊豔和孩子,朱白水臉上才揚起一抹淡笑:“你放心去便是,這裏交給我了。”


    待連城璧走後,他才僵硬著笑躬身道:“您請。”


    那中年男子並未露出任何怪異的神情,好似讓武林六君子的朱白水這般禮貌相迎隻是尋常。“這連家堡倒是氣派。”


    聽他這麽說,朱白水嘴角的笑意便慢慢凝起:“母親讓我尊重您,但是不代表我會任您為所欲為。”他壓低了聲音,用隻有兩人可以聽到的音量說道。


    事關連家堡,他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那中年男子讚賞地看了他一眼,隻是臉上卻沒多少感□彩:“我來看看‘女兒、女婿’,有何不可?”


    朱白水不說話,隻是淡淡地看著他,眼波無瀾,手掌卻已經緊握。這個男人,就是他的生父了,在拋棄他們母子二十年後,再次出現。幼年時對父親的渴望,早已經消散在時光的長河中,此時的朱白水,看著這男子,心中除了警惕,並無半絲波瀾。


    神秘的身份,母親從不願意說出他的真實名字,這樣的人,沒有辦法讓人不警覺。


    而此時,連城璧攬著一位嬌美婦人走了出來,那婦人臉上帶著麵紗,懷中抱著孩子,雖然看不到麵容,但單看那一雙瑩亮的眸子和窈窕的身姿,便也知是絕色佳人,難怪連堡主從不讓他夫人在眾人麵前露麵了!


    “連堡主真是好福氣啊!”有人溜須拍馬,自然也有人應和:“是啊,連堡主如今可是春風得意,我等實在是羨慕啊!”


    連城璧毫不謙虛地接受了這些讚美,他高高揚著嘴角,目光卻是一刻都沒有從那女子身上移開,始終緊張而溫柔地注視著她,那副好丈夫的模樣,叫在場武林人士無不嘖嘖稱奇。


    那連夫人,究竟是怎樣的絕色佳人,才叫這連堡主,連一步也不舍得離開?


    朱白水看著連城璧身邊的女子,她溫婉地笑著,那一雙眸子裏是他不熟悉的光亮,那個會歎著氣說他還是個孩子的女子,忘記了過去的一切,享受著連兄為她一人創造的幸福。也好,就像楊前輩說的,隻要知道她好好的,就足夠了。


    “你喜歡那個女子。”那中年男子忽然開口。


    朱白水眼神一凜,麵無表情地看向他:“你要是敢動她,休怪我手下無情。”原來,為了保護想要保護的人,他也可以脫去溫潤公子的外衣,露出這般狠絕的神色。朱白水在心底,冷冷地嘲笑著自己。


    他若是早一點明白過來,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吧。在豔兒心裏,他和連兄,說不上誰更重要一些吧。而他,與其說是輸給了自己的後知後覺,不如說是輸給了連兄的決然和執著。


    他……終歸是錯過了。


    中年男子微勾起嘴角,臉上是上位者常年所帶的貴氣:“如果我是你,就絕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被別的男人搶走。”他嗤鼻:“我的兒子,竟然連搶一個女人都不敢。”


    隱約的,他記得夢中那個女子,嬌俏溫美的容顏,璀璨明亮的眸子。每每入夢,便見她在他懷中咽下最後一口氣。


    每當這時,他的心便如同無底洞一般,沉墜墜的,空洞而彷徨。他似乎感覺得到,他在尋找一個人,仿佛那是他的使命,找尋到夢中那個被他喚作‘寶兒’的女子。


    若有一日真的讓他找到那女子,她便是嫁給了天王老子,他也會奪過來!


    “如今,我是她的兄長。”聽到他的話,朱白水垂眸,淡然道。


    “你就心甘情願看著她為別的男人生兒育女嗎?”那男子輕笑道:“想不到,你竟然還是個情種。”


    朱白水握緊了拳頭,目光卻是涼涼地投向遠方:“我本就懷著出塵的心,何必耽誤她終身。”


    中年男子不再說話,隻是將目光看向那對讓人羨慕的男女。漂泊多年,走遍天下,隻為了夢中的一個幻影,有誰會相信呢?堂堂誠王爺,竟然會為了一個夢裏的女人,流落天涯二十載。


    那邊,孩子的抓周禮已經開始。連城璧含笑地看著自己剛剛學會爬的兒子,手臂卻是牢牢地將妻子攬在懷裏。


    江湖人不拘小節,便是孩子一口氣抓了三四件,他們也隻有高聲叫好的份:“不愧是連堡主的兒子,小小年紀就這麽有誌氣!”


    “寶劍,寶刀,算盤,胭脂,連堡主,小公子日後可是樣樣不差啊!哈哈哈哈!”


    眾人大笑,連城璧也勾起嘴角,見懷中女子有些吃力地喘氣,便低聲在她耳邊問道:“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那女子微微頷首,便叫人抱起兒子。誰料此時,抱著孩子的丫鬟,臉上神情詭異一變,竟然是揚拳瞬間衝向連城璧夫妻。


    連城璧一凝眸,飛快抱著妻子往後退,追風九騎迅速地攻了上來,賓客們逃的逃,打的打,場麵陷入一片混亂。


    朱白水坐得遠,一見此情景,立即掠身,衝向那邊。“連兄,帶著豔兒離開!”他大喊一聲,便加入了混戰中。


    那丫鬟不知是何來曆,武功詭異而高超,追風九騎又顧忌著她手中嬰孩,不敢用盡全力,一時之間竟然不是她的對手!


    朱白水上前,每每要發動暗器,那女子竟然都舉起孩子作為擋箭牌,孩子的哭聲一響,他便亂了心神,百發百中的朱白水,竟然也有下不去手的一天!


    “快去救孩子!”楊豔淒厲一聲,身為母親,哪裏能夠看著自己才周歲的孩子在仇敵手中?那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


    連城璧抱著懷裏的女子,眉頭緊蹙,心中雖然憂慮兒子,卻也不敢放她一人在此。那女子武功委實可怕,是誰,竟然敢與連家堡作對?


    追風九騎漸漸落了下風,朱白水近身打鬥,也是受了內傷,孩子的哭聲越來越小,楊豔幾欲昏厥,那是她的孩子!


    “城璧,救孩子!”


    連城璧看著她泛紅卻強忍淚水的眼眸,她第一次這麽哀求地看著他,就算是初次醒來完全無措之時,她也沒有流露出過這樣的絕望神情。連城璧再次強忍著從心底湧起的疼痛,牢牢抱著她帶離危險地方。


    即便從此她恨他,他也不能讓她冒一丁點的危險。“我先帶你離開,然後馬上回來救孩子!”連城璧隻有安慰她,見她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剛要狠心將她打暈,卻見那丫鬟忽然一躍而起,攔住他們的去路。


    “想走?沒那麽容易!”那丫鬟嘴角掛著冷笑,滿臉嘲諷地看著連城璧:“堂堂連家堡堡主,竟然要做縮頭烏龜!連兒子都不要了,說出去未免要讓江湖人笑掉大牙吧!”


    那丫鬟一把扼住孩子的腦袋,嘴角是嘲諷的笑:“今天,我要你們全家死在這裏!”


    “你敢!”聽到兒子微弱的哭聲,連城璧瞪大雙眼,狠聲道。


    “我為何不敢?”那女子冷哼一聲:“我就要讓你們嚐嚐失去親人的滋味!”


    連城璧滿臉戒備地看著這個神秘女子,懷中是心愛的妻子,敵人手中是唯一的兒子,連城璧從未遇到過這樣艱難的抉擇!“不知連家堡究竟與你有何仇怨?”連城璧問道。


    “哼……連家堡和我沒有仇……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一道藍光忽然從連城璧麵前閃過。他還來不及錯愕,就聽到抓著孩子的那女子猛地一聲低吼:“該死!”


    那道藍光,是他的錯覺嗎?連城璧愣了一下,正要低頭去看懷中的女子,就見一道白色身影一閃而過,孩子已經被朱白水搶了回去!


    失去了把柄的女子恨聲道:“找死!”長袖一伸,直直打在朱白水背上,他一口鮮血噴薄而出,踉蹌兩步,幸而被楊六扶住,才沒有抱著孩子倒下。


    追風九騎一見孩子平安,立即沒了顧慮,九人圍攻,招招致命!但不知這女子是何來曆,在追風九騎的圍堵下,竟然遊刃有餘!


    連城璧抱著懷中的妻子,腦海中忽然閃現出剛才那道冷靜到殘酷的目光,心頭忍不住冒出一股股的冷氣。這個眼神,太熟悉了,還有剛才那藍光……是不是流星鏢?


    可是就在他思緒的瞬間,懷中的女子忽的又癱軟下來,驚慌的眼神和蒼白的臉色都讓他覺得,剛才的一切,不過是他的幻覺。


    連城璧隻能暫時放下心中驚異,複又將目光轉到打鬥中的幾人,心中莫名驚駭,那女子究竟是什麽來頭,追風九騎竟然拿她沒有辦法!


    “連城璧,你這膽小如鼠的孬種!”女子一邊迎戰,一邊怒罵。


    楊八一掌被那女子拍飛,重重撞到柱子上,口噴鮮血,嘴中卻朝連城璧大喊:“帶小師妹走!”到了情急關頭,連稱呼也顧不上了。


    連城璧見孩子已經在朱白水懷裏,一咬牙,抱著懷中女子就要走,卻沒料到剛才還在與追風九騎周旋的女子瞬間就到了他麵前:“想走?沒那麽容易!”


    “你究竟是何人?”連城璧抱緊懷裏的人,全身進入警備狀態。江湖上,什麽時候有這麽一號厲害人物?如此詭異的武功,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


    那女子瘋狂大笑,滿頭青絲忽然變成如雪般的白發!追風九騎已經踉蹌著護到他們麵前,楊一忽的全身一僵,愕然道:“此人莫非就是傳說中的白發三千丈?”


    傳說中長生不老的女人,武功已經到了凡人不可接近的地步。竟然遇到這樣一個比逍遙侯還難纏的敵手,實在是可怕!


    連城璧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了,遇到這樣的對手,沒有商量的餘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現在隻盼著能夠將她安全送出去。


    “白發三千丈,不知我連家堡,哪裏得罪了你?”


    “哈哈哈!你們沒有得罪我!但是你們得罪我的愛郎了!”


    此話說的顛三倒四,連城璧等人卻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揣度,不用說話,他們也都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將楊豔安全送出!


    “楊九,豔兒交給你了!”連城璧顧不得心中不舍,將妻子交給最擅長逃匿的楊九,楊九重重點頭,撤身而去。


    連城璧加入戰局,隻是情況依舊不妙,那魔女武功到了巔峰地步,他們甚至近不了她的身!


    就在狀況陷入僵局之時,忽然一群士兵湧了進來,而白發三千丈一見此景,手中攻擊竟然一頓!


    連城璧和楊六一對視,一持劍,一持刀,刀光劍影之間,就聽見‘噗’的一聲,是刀劍刺入血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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