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璧嘴角一抽,卻是真的一拱手:“城璧見過八叔、九叔。”他彎起嘴角:“還容許城璧一道去拜見姑祖爺。”


    姑祖爺?這是個什麽叫法?杏兒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家老祖宗,可不喜歡人家喊他姑祖爺。”


    楊豔扶額:“此地不宜久留,先離開再說。”這些個人,打算在這裏認完親再走嗎?


    楊豔說完,便自顧自地爬上一輛馬車,杏兒緊隨其後,沈璧君看了眼,剩下的都是男人,她猶豫了下,也跟著她們主仆上了馬車。


    連城璧與楊八同駕一輛馬車。


    而蕭十一郎、楊開泰和楊九則坐另一輛馬車。


    但是一行人並沒有往濟南沈家去,反倒是飛快地往濱州楊家趕。有些事,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悄然發生。對於某些人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


    蕭十一郎+小李飛刀25


    從玩偶山莊逃出來後,沈璧君心中並沒有覺得放鬆,反而感到莫名的忐忑,心口偶爾會有劇烈的刺痛閃過,但是她對誰都沒有說。楊姑娘和連公子將她救了出來,總不能讓別人家也沒回就先送她回去。那與她自小受到的教育不符,沈璧君隻有捂著心口忍耐著。


    到了楊府,門口小廝一見到楊豔從馬車上下來,立馬驚喜道:“是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


    嘩啦一聲,大門大開,從裏麵走出來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他大踏步而來,鶴發童顏,笑聲渾厚,功力之深,竟然讓連城璧想起了那位傳奇前輩---天機老人。


    但是,在他走近以後,連城璧便推翻了自己的看法。那位老人走到離他們二十幾步的地方,忽然內力外泄,在場諸人,全都臉色大變,他的功力,遠超天機老人!功力最差的杏兒,則是一臉痛苦地往後仰去,若非楊開泰攔腰抱住她,隻怕就要摔倒在地。


    連城璧隻覺得體內真氣亂竄,隨著老人的走近,心口猶如壓了巨石一般,再差一步,也許就會走火入魔!他連忙丹田運氣,強行運足體內內力,方堪堪控製住亂竄的真氣。


    眼角餘光看向其餘幾人,杏兒已經暈厥在楊開泰懷中,楊開泰自身則是痛苦地皺緊了眉頭,兩腿成馬步狀,強行運功。沈璧君撐著額頭一臉痛苦地搖搖欲墜,蕭十一郎扶著她,臉上雖雲淡風輕,眼底的風暴卻也逐漸旋起。


    而楊豔與她二位師兄,眉頭雖微蹙,神情卻比他們輕鬆許多。


    “不錯。”老人忽然收回內力,眾人皆是心口一鬆。


    “師父。”楊豔師兄妹三人拱手問安。


    “看來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們幾個倒也沒有耽誤練功。”


    “那是自然。”楊豔笑著扶著老人家往裏走,其餘幾人也跟在身後。楊開泰為難地看了一眼懷裏的小丫頭,最後紅著臉一咬牙,打橫抱起了她。


    “你就是連城璧?”


    聽那聲音,連城璧頓覺壓力倍增,臉上神態愈發恭謙:“是,晚輩就是連城璧。”


    “那這位就是蕭十一郎?”


    “是,見過老人家。”蕭十一郎一改吊兒郎當樣,認真地行禮。這是一位值得人敬重的隱世高人,蕭十一郎臉上毫不掩飾尊敬。


    老人家暗暗點頭,又看向楊開泰:“你師祖心遠,如今可還好?我們也有十幾年沒見了。”


    好在杏兒已經被人送去後房休息,否則讓他抱著個人,恐怕連話也說不清楚了。“前輩認識師祖?”楊開泰眼睛一亮,旋而又是一暗:“隻可惜,師祖前年已經圓寂。”


    老人家歎了口氣:“那些年交過手的老對手,如今一個個都走了啊。”他抿了口茶,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滿意在場幾人,還是滿意這手裏的茶。


    “江山代有才人出,現在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他長歎道,看向自己最滿意的徒兒,十分遺憾的樣子:“隻可惜你們晚回來一步,白水接到飛鴿傳說,昨日往山西去了。”


    楊豔心中直覺有些不對,忙問道:“他去山西幹嘛?”她一向避開山西,隻因為小李飛刀李尋歡的故裏便是那,卻沒想到白水會湊上去。楊豔雖知二人沒有交集,心裏依舊不安。


    老人似乎並不想多說:“似乎是他母親傳來的信。”


    連城璧見她麵露沉思,心中十分酸澀,隻提到一句朱白水就讓她心神不安,這可真叫人吃味。


    “老前輩,此次逍遙侯所為,究竟是為了什麽。”他故作不解地聞到。


    話題一下就從朱白水轉向了逍遙侯。見幾人蹙眉猜測著逍遙侯的目的,連城璧的嘴角慢慢勾起。


    這個話題一時半會沒個正解,畢竟是剛從玩偶山莊出來,幾人的神經緊繃了好多天,一旦鬆懈下來就不免疲憊。沈璧君和杏兒早就被送去後院休息,連城璧與蕭十一郎坐了會,也被人帶著去客房休息。


    隻剩下他們師徒幾個之後,楊八忽然從嬉皮笑臉變成了滿臉沉重:“沈家被滅門,這消息,要如何告訴沈小姐和連少堡主?”


    楊豔沉思。在一見到八師兄和九師兄的時候,他們就通過暗語告知了她這事,隻是當時沈璧君也在身邊,不宜說出口,她才不動聲色。但是這事畢竟事關沈家滿門,終不可能瞞一輩子。


    “先告訴連城璧和蕭十一郎吧,讓他們決定怎麽做。”楊豔沉思了一會,最終道。


    “如今也隻能這樣了。”他們遲早也會知道這事,還不如賣個人情,先一步告知。“還有那連小姐,被逍遙侯的人擄往山西,朱公子接到朱夫人密函,立即前往營救,我派了人跟著。”一直沉默的楊九忽然開口。


    “難怪白水會往山西去了。”這事楊豔卻是不知的。既然與小李飛刀無關,楊豔頓時鬆口氣。隻是還得找個機會把這事告訴連城璧,既不能讓人懷疑她與追風樓的關係,也得找個正當的來源說法。


    隻是她卻不知道,在連城璧心中,早就翻了五味瓶。一個朱白水不夠,還來這麽些個師兄。自小一塊長大,說句青梅竹馬也不為過,且看她的樣子,與那八師兄關係尤為密切些,真真是叫人恨不得把她含在嘴裏了,不讓別的男人看到。


    為了這,連城璧焦躁不安,在房中踱步許久之後,最終還是決定與她說個清楚。如今,他既心中已決定徹底解決與沈家的婚約,那麽這便不該成為阻礙他的原因,他連城璧,最不願意做那縮頭烏龜。


    是夜,星空璀璨,明明是一樣的天空,此時的夜空卻比在玩偶山莊的幹淨也溫馨許多。


    “姑姑。”身後是連城璧,他並未刻意壓輕腳步,楊豔自然知道他的到來。


    “還不休息嗎?”她轉過身,明眸皓齒,在這夜間,也不掩光輝。


    “有些事,如果不說出來,大概我是睡不著的。”連城璧開玩笑似的笑了一聲,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她身邊,和她一樣抬頭望著夜空:“姑姑,你是不是一直把我當做當年五歲的孩子?”“此話何解?”楊豔看向他,麵上無波無讕。


    “姑姑這樣聰明的人,怎麽會不知道我在說什麽。”連城璧望著她晶瑩的眸子,淡淡笑道。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她重新望向星空:“這世間,本來就多的是遺憾,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完美。”於感情,自然也是如此。多少人是因情而結緣?多少人能夠將這份情保持到最後?


    所剩無幾吧。


    “姑姑從來沒有試過,又怎知人生不可能盡善盡美呢。”連城璧望向她,神色淡然,眼中卻是堅定:“也許,城璧可以給姑姑一個完美的未來。”


    楊豔看向他,眸光淡然。


    “姑姑一定覺得城璧是瘋了,放著武林第一美人不娶,卻心心念念一個自己得喊姑姑的女人。”


    他苦笑一聲:“可是心有所屬,城璧又能如何。”


    話既已說破,楊豔也不可能繼續裝傻:“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僅僅是知道。”她的話是那樣殘忍:“你喊我一聲姑姑,我便念著姑侄的情誼,若是你想再進一步,那麽大概日後我們也不用再見麵了。”


    說完這話,她轉身就走。幼年一場相遇,此後幾番巧合,但也僅限於此。對他心軟,卻非心動,她認得清楚。


    連城璧站在原地,她離去的背影如此決絕,和這夜空冰涼的月光一樣,美好卻殘忍。“姑姑。”


    在她與他擦身而過的瞬間,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他並未回頭,就這麽立著。“為什麽,不可以是我?”除了那虛無縹緲的輩分,他自認當今武林中能夠比得上他的人沒有幾個,那麽,為什麽她就不願意看他一眼?


    “城壁,你應該知道,若是我楊豔想要,全天下的人都沒有辦法阻止我。”


    “所以……隻是你不願意而已,是嗎?”


    “你明白就好。”


    “我不明白。”他忽然轉過身,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麵上不複往日的溫潤淡然:“我愛你,你知不知道?”


    楊豔依舊那樣笑著,明珠般的水眸似乎比星辰還耀眼些,嘴角的笑容淺淡優雅:“我知道,我很早就知道了,可是,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他的話裏滿是苦澀,對上她的眸子,他不知該說什麽:“你就……這麽不在乎……”


    “這是你的事,與我無關。”楊豔一側身,不再與他對視。


    “與你無關……”連城璧喃喃道:“是啊,與你有什麽關係呢,愛慕你的人遍布天下,我連城璧……何德何能,讓你記在心裏。”


    “但是,我想要如何,豈不是也與你無關?”他忽的堅定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介意我的存在?”


    “隨意。”楊豔不想再與他爭辯,越是得不到的,越是讓人不甘。陷入癡狂的男人又哪裏來的理智,等他清醒了,便明白此時的他有多幼稚。


    楊豔背身而去,走出很遠才有些懊惱,竟然忘記將連城瑾的事告知他。這般之後,讓她再回去找他卻也不行。


    此事,明日再說吧,有白水在,又有師兄派人跟著,連大小姐應該不會出事。


    ******


    “蕭十一郎,我有事與你說。”第二日一早,蕭十一郎在門口看到了楊豔。


    “何事。”蕭十一郎有些奇怪,如此一本正經的楊豔,甚是少見。


    “借一步說話。”楊豔看了花園一眼,蕭十一郎緊隨其後:“走吧。”


    “沈家,被逍遙侯,滅了滿門。”楊豔有些艱難地開口,原本隻把這些人當做小說裏的角色,誰知相處下來,卻也把他們當做了朋友。但是,也最多不過是朋友。


    待連城璧那樣決然,不隻是感情上的問題,更多的是她自己心中那份飄零之感。她始終沒有辦法把自己當做這個時代的人。連城璧,也沒有任何特殊。楊豔是這樣對自己說的。


    前世那樣的糾葛,已然不想再經曆一次。


    楊豔看著蕭十一郎,最初不過是她記憶中虛幻的人物,如今卻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麵前。


    “你在說什麽?”過了很久,蕭十一郎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的聲音裏充滿了不敢置信和痛苦:“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就在你們被抓進玩偶山莊的第五日。”楊豔道。那時候,她和連城璧也已經進入玩偶山莊。


    “你何時得到的消息?”


    “昨日,八師兄告訴我的。”楊豔開口:“現在你要想的,是怎麽和沈小姐說。”


    蕭十一郎忽然低吼了一聲,一拳錘在了身邊的樹幹上,‘刷刷刷’,無數的樹葉落下,如同飛舞的精靈,用最後一刻生命舞出最美的舞蹈,淒涼又美麗。


    “我覺得,還是由你去和她說最好。”楊豔的聲音裏帶了幾不可察的安慰。她這樣說,不隻是因為連城璧昨晚與她說了那番話的緣故,更是因為蕭十一郎才是沈璧君此時最信賴也最依靠的人,在知道家中慘劇的時候,她最需要的,應該是他的安慰和懷抱。


    “我知道了,多謝你了,楊豔。”蕭十一郎鄭重地朝她一拱手。


    “有事的話,說一聲就好。”看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楊豔淡然道。


    “恩。”蕭十一郎的背影蕭索而筆直,楊豔看了很久,很久之後,她才看向東南方,淡淡道:“出來吧。”


    早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她就感覺到那裏站著一個人,以蕭十一郎的功力不可能沒有察覺,隻是他沉浸於沈家被滅門的震驚與傷感中,才會一時不查。


    從樹後走出一清俊男子,正是連城璧。


    他臉上有些震驚,也有些不敢置信,一雙眸子在日光下極亮:“這事,你為什麽不早點跟我說?”


    楊豔看著他:“你現在不是知道了嗎。”


    “……”連城璧忽然想起沈太君說過的話,為何每次她都會和逍遙侯扯上關係?這次他與她一起進入玩偶山莊救人,出來後沈家便被滅門……


    連城璧克製著自己的神情,卻沒有辦法阻止淩亂的思緒。


    “是。”連城璧垂眸,瞳眸不可抑製地微微張大。


    楊豔好似什麽都沒有察覺,她轉過身,看向冉冉升起的朝陽:“好好照顧她吧,無論如何,她也是沈家唯一的傳人了。”若是連沈璧君也慘遭不測,那麽受後人敬重的大俠沈浪,就真的絕後了。


    “城璧知道。”連城璧垂眸。就衝連家與沈家多少代的世交交情,他也應該好好照顧沈璧君。


    楊豔不再多說,留下一句:“我有事,你自便。”便轉身離去。也好,他似乎對她有所防範了,這才是連家堡主人該有的風範。在這江湖,越是單純的人隻會死的越早。


    此後,應該也不會再執著於她了吧。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她既然無心於情愛,又何必要困住他。該斷則斷,於雙方,都有好處吧。


    連城璧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心中的空洞越來越大,他應該如何?牢牢地困住她,哪怕她恨他?不顧一切,什麽江湖道義,什麽人言可畏,包括連家堡百年聲譽,統統不要嗎?


    “對了,連大小姐被逍遙侯的人擄走了,白水已經趕去了。”楊豔忽然回過頭,在他隱含期待的目光中,淡淡一笑:“算是免費贈送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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