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當時場麵如何震撼,多少百姓沿街圍觀,隻說當晚封賞宴時,諸人已經知道楊淑妃產下龍鳳胎的消息,一時之間楊業風光無限。


    隻是,誰也沒有料到楊業竟然會在這時提出‘告老’的請求。“蒙官家賞識,業銘感五內,隻年老病衰,恐再也無法替官家上陣殺敵了!”楊業跪在正中央,垂著頭,顯出老態。


    頓時,大殿內一片安靜。不少人燥熱的腦袋也開始冷靜下來。陳橋兵變,黃袍加身,杯酒釋兵權,這可都是本朝開國皇帝做出來的事!皇帝最介意的是什麽?兵權!


    楊業這大老粗,竟然還知道急流勇退,真真是不能小看了他啊!


    皇帝隻凝思了一會,便答應了下來。收了兵權,賜了爵位,賞了金銀田地。他就欣賞這樣識時務的臣子,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這樣也好,他寵起宮裏那小女子來,也沒了那些顧慮。外戚過大,總不是好事。


    當晚的宴會,君臣之間和樂融融,將結束之時,皇帝忽的又命常福宣了旨意:“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楊氏淑妃,聰慧敏捷,端莊淑睿,敬慎居心,久侍宮闈,性資敏慧,率禮不越。著即冊封貴妃,賜字為‘昭’,欽此!”


    頓時,所有人看楊業的目光,全都意味深長。


    隻是前一日的君臣和樂,並不能阻止第二日朝堂上的風暴。潘仁美通敵賣國的證據被呈上,又有被俘的遼國南院大王證言,朝堂震驚,皇帝震怒。


    楊茹因為生產脫力,過了好幾日才知道潘家的事。讓她鬆了一口氣的是,哥哥竟然已經請辭。也是,哥哥這次雖然平安地回來了,但是身受重傷,加上中毒,身子大不如前,恐怕也將養了大半年能痊愈。上了年紀加上那身傷,怕是再也回不了戰場了。


    潘家倒了,楊家順勢隱退,四郎和七郎在亂戰中受傷,四郎便也辭去了副都知的職位,回家休養,在此期間,順便定下了婚事。


    四郎的未婚妻是一名諫官的女兒,比四郎小四歲,溫柔淑賢,最妙的是,她有一位連皇帝都有些吃不消的父親,那一張鐵嘴,罵遍朝中無敵手,隻是也因為如此,誰也不想要這樣的人做親家,生怕得罪了一堆人。楊家給兒子定下這門婚事,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罵他們傻。但是楊業和佘氏都不定如山,安靜地給兒子準備著婚事,似乎並無不滿。


    四郎婚後,五郎的婚事也很快定了下來,是佘氏看中的姑娘,家世不顯,隻是六品小吏家的女兒,卻勝在一個堅強自立。這姑娘自小沒了母親,從八歲開始就管著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是遠近出名的孝女,最配五郎這樣溫淡的性子。


    楊家的兒子裏,恐怕隻有楊六郎娶的媳婦柴郡主能引人注意些。待到四郎、五郎和六郎都成了親,楊家的事算是暫時放下,楊業從軍中退下,大郎和二郎代替哥哥成為軍中最年輕的將軍,守護者大宋邊疆,與朝堂卻並無多大聯係;而性格最沉穩的三郎逐漸走上朝堂,並非與父兄們一般的武將,卻是在兵部任職,算是為大哥和二哥保障了後勤。


    四郎五郎賦閑在家,六郎身為郡馬,本就有職無權,七郎更是蹦躂到哪裏都不知道,楊家在楊業之後,竟然就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隻是,有心的人都不敢就此看輕楊家。那宮裏,可還有個昭貴妃!封為貴妃,又得官家賜字,那就可享皇貴妃的尊榮,還有一子一女傍身,隻她在,楊家隻要不作出謀反這等大逆不道的事,就能安然立身。


    至龍鳳胎百日,也是楊茹加封貴妃之日。皇帝宴請百官,毫不掩飾自己對孩子和貴妃的喜愛。而相比於楊家的風光,潘貴妃的日子就可以用度日如年來形容了。


    在得知父親通敵叛國的罪名後,潘貴妃前往延福殿哭求,苦苦跪了一天一夜,卻被皇帝以‘後宮不得幹政’的理由給趕了回去。她如何甘心!隻可恨,皇後竟然在這時候向她發難,竟然以她身子不適為由,將二皇子抱到了賢妃處。


    在這宮裏,生母不得撫養親子,隻她當時受寵,求得皇帝特許將二皇子養在身邊,如今皇後將孩子抱走,她甚至都找不到借口阻止!


    最可恨的是,她的兒子,兩個月後就因為一場風寒‘病死’,想著賢妃故作痛苦哀愁的模樣,她真是想掐死這個惡毒的女人!這個總是一聲不吭的女人,殺人不眨眼啊!結果呢?官家竟然隻罰了賢妃照看不周的罪名,撤了她的妃位而已。她的兒子,就這麽白死了!


    潘貴妃恨得泣血,弟弟慘死,兒子沒了,父親死後還落得奸臣賊子的惡名,如今誰說起潘家不是吐一口唾沫?說起楊家不是豎起大拇指?都是這楊淑妃!不,不對,她現在是貴妃了,昭貴妃,比她還高上一等,她見了這賤人還得向她行禮!這口氣,如何忍得住!


    遠遠就看到一群人圍在一起,孩子的哭聲隱約傳來。龍鳳胎,哼,她就讓他龍不龍,鳳不鳳!


    楊茹此刻正抱著女兒,而太後則是抱著她的兒子,諸位命婦都說著祝福的話,言語中多是小皇子小公主是有福氣的。這話其實不該這麽說,最有福氣的自然是真龍天子了,但是如今太子爺好好地在那待著,她們這話委實有些不妥。


    但是看皇帝在一旁絲毫沒有不悅的模樣,神情之中反倒是洋洋得意、與有榮焉,楊茹也不免覺得自己有些大驚小怪,不過是些祝賀的話了,又何必當真。


    遠遠地看見站在角落裏的潘貴妃,楊茹垂下眸子,心中閃過寒意。二皇子‘因病過世’,其中緣由到底是何,沒人知道。她死也不會將自己的孩子交給別人照看的!抬頭看了一眼潘貴妃,瞧那萎靡黯淡的臉色,哪裏還是當年那個風華絕代的寵妃?這大概就是兔死狐悲吧,楊茹瞅著懷裏兒子嫩白的小臉,嘴角掛著淡笑,她該笑的吧,潘家倒了,楊家趁勢而下,不出意外定能安然百年。


    但是,她不敢放鬆一絲的警惕。這宮裏到處都是吃人的怪物,她早就身不由己,不為了楊家,就是為了她的孩子,她也得睜大了眼睛。


    果不其然,潘貴妃最後還是瘋狂了一把,那一碗熱湯,若是潑到孩子嬌嫩的小臉上,怕是不要命也得毀容。楊茹時刻注意著,並暗中與太後身旁的嫂嫂遞了個眼神。潘貴妃走近的時候,她們姑嫂就都留了個心眼,當‘意外’發生,身手靈活的楊茹一下就跳了開去,另一邊,太後抱著小皇子,佘氏不敢拉拽,隻能由身撲上去,擋住了潑向小外甥的熱湯。


    楊茹踉蹌了一步,在皇帝的攙扶下站穩腳步,見孩子們都無事,方鬆了口氣,但是又看到疼得‘嘶聲’的嫂嫂,心中恨意便四起,她冷冷地看著癲狂的潘妃,再看了一眼怒聲著讓人將她拖下去的太後,心裏沒有一絲同情:留你在宮裏,隻會是禍患,那便,對不起了。


    垂下眼簾,再抬頭,已然是受驚過度的虛弱模樣,依靠在皇帝懷裏,她全身發抖。“官家,妾好怕……差一點,若不是嫂嫂的話……”盈盈美人,麵如白玉,隻牢牢地抱著懷裏的孩子,目光緊緊地追尋著太後懷裏的另一個孩子,慈母心懷,這般景象落在皇帝眼中,自然是憐惜不已。


    又見太後受驚,佘氏受傷,皇帝心中怒意升起,往日還得顧忌潘仁美,如今他不過一個死在遼軍手中的亂臣賊子,哪裏還需要顧慮?“來人!潘氏意圖謀害皇嗣,罪無可赦,廢除貴妃稱號,打入冷宮!”皇帝冷聲道,雙手卻牢牢地扶著懷裏的女子。


    楊茹低著頭,不去看陷入癲狂的潘氏,眼角餘光不自己地落到了嘴角隱著一絲笑意的皇後身上,她緩緩地垂下了眸子,隻怕,這宮裏盼著她們母子死的人,不止潘妃一個人吧?


    楊家將43


    百日宴後,楊茹再也沒有見過潘貴妃。落入冷宮的女人,等同於在這宮中永遠消失。潘貴妃之後,再無人跟與這位寵冠後宮的昭貴妃相較量。


    皇帝給小女兒取名為趙懿桐,封平樂公主,尚未及笄便封公主,恩寵可見一斑。至於四皇子,按資排輩取名趙瑞,得皇帝親自教養,年歲稍大後,又得德高望重的博學大家教導,帝王期望,有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未來流芳千古的宋成宗,如今卻還是牙牙學語的孩子。


    昭純宮裏。


    “官家。”楊茹看著男人闊步而來,忙將懷裏的女兒交給奶娘。一旁咿咿呀呀的兒子正啜著手指頭,看到這個有點熟悉的男人,連忙出聲想要引起他的注意,見他望向他,又歪著小腦袋做出不解狀。


    “瑞兒和桐兒今日可乖?”皇帝抱起兒子,笑著蹭了蹭他的腦門,小家夥不滿地皺起了臉,咿呀著要娘親抱。


    楊茹接過孩子,笑著親了一口,婉顏對他笑道:“他們今兒沒怎麽鬧,有奶娘看著,也不累。”皇帝能夠同意讓孩子在她身邊長大,對此她真心感激。


    皇帝逗了孩子一會,楊茹便叫人將孩子帶下去喂奶,待會再帶回來。從小就培養他們和父親的感情,這是楊茹計劃的一部分。


    楊家富貴滿門,卻也不會過於冒頭,皇帝大概也知道楊家的心思,沒有再啟用四郎五郎,反倒是賜了個閑職,讓他們悠閑度日去了。至於七郎……說起來也是好笑,他竟然和山寨大王的女兒扯到了一塊,一時之間鬧得滿城風雨,楊家為此更是閉門不出,低調到了極致。


    皇帝年紀漸大,太子卻沉迷酒色,楊茹看得出皇帝對瑞兒抱了多大的希望。正因為此,她處處更


    加小心,對瑞兒和桐兒的教養更是不敢放鬆。皇後和她如今隻麵上維持著和氣---為了太子,中宮也不可能看楊茹母子痛快。


    眨眼孩子就到了五歲,皇帝終於圓了自己當初的諾言。皇帝親自陪著昭貴妃回家省親,聲勢浩大,朝廷內外,無不震動。


    瑞兒和桐兒五歲,正是調皮的年紀。見到楊家的幾個侄兒侄女,更是樂得不行。三歲的楊宗保眨著萌萌的大眼睛,一臉敬仰地跟在瑞兒身後:“哥哥,我是宗保,你是哪個呀?”


    柴郡主在一旁笑:“宗保,這可不是小哥哥,你得喊他一聲叔叔。”


    楊茹看到小宗保流著口水一臉不解的模樣,真是萌到不行了。“小宗保呀,我是你……”在稱呼上,楊茹為難了:“姑奶奶?”真是囧了個囧,她竟然都成姑奶奶了。


    皇帝見她那快哭出來的模樣,真是忍不住樂,無論過了多少年,她這率直的性子,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愛妃,還想不通呢?”省親回宮,皇帝依舊忍不住拿她打趣。不就是個稱呼嗎,那麽多侄孫,她莫不是第一次才反應過來吧?


    見他揶揄的笑,楊茹假哭著撲到他懷裏:“官家您笑話人!”


    “哎喲朕的小寶兒,朕哪裏敢笑你?”皇帝曖昧的一笑,在她耳邊吐氣:“朕疼你還來不及呢……”


    都說夫妻之間容易有七年之癢,楊茹想著自己進宮也約莫七年了,隻是這皇帝似乎口味一直不變,對她的興趣隻增不減。莫非是因為她生完孩子以後恢複得好?真是奇了個怪。


    這樣也好,在這宮裏,皇帝的寵愛比什麽都重要。沒有潘貴妃,楊茹一宮獨大,但是她有兒有女,又有羅秀和潘貴妃的前科在那,誰也不敢招惹她。


    更有選秀之事,皇後將此事交給昭貴妃。誰料貴妃當麵就拒了,皇後被下了臉麵,自然不高興。人人都以為官家會斥責於貴妃,畢竟選秀女一事,說到底是為了官家。


    誰知官家竟然為了昭貴妃,坦言宮中女眷眾多,他年歲又漸高,實不需再勞民傷財,竟然就此不再采選秀女進宮!這真真是寵到了心尖上啊!這宮裏的女人,各個都成了擺設,漸漸的也有人看明白了,再不爭那寵愛。她們也算是看清楚了,隻要不惹那楊淑妃,她也懶得與人計較,想在她手底下好好活著,就得安分守已!


    皇後經此一事,也開始低調度日,隻努力維持著中宮的威嚴,隻是太子越發荒唐,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太子沉迷酒色已經是眾人皆知的,最讓皇帝失望的一次,大概是太子把主意打到了安陽公主的女兒,陳慧娘的頭上的那一次。


    陳慧娘自那次隨母親回京後,她母親本有意和楊家接親,隻是楊家不願張揚,早早就給適婚的兒子訂了親,無奈,安陽公主隻能另選佳婿。最後將女兒嫁給了禮部侍郎何棟的嫡次子。這本是一門好親事,何棟之女為東宮太子妃,何二郎又是個溫文有禮的好兒郎,夫妻和美,倒也不錯。


    隻是奈何命運弄人,陳慧娘既是何家兒媳,自然少不了去東宮與太子妃請安。也就是那時,太子就對這美貌溫柔的表妹留了心。一次酒醉,竟差點侮辱了慧娘,若非太子妃匆忙趕來,隻怕就得出人命。


    這事哪裏掩蓋得住,且越傳越烈,越傳越難聽,何二郎氣得差點狠揍這妹夫,何家也覺無顏麵,安陽公主得知此事,更是氣得直接暈了過去。皇帝為安撫人心,隻能狠狠將太子申斥一頓並處禁閉三月,皇後求情也無用,反倒被皇帝責罵‘教子不嚴’,奪了鳳印,著昭貴妃與德妃共同打理宮廷事務。


    德妃哪裏敢越到楊茹前頭去。自此,楊茹雖無中宮之名,卻有中宮之威。


    太子的事讓楊茹越發覺得孩子教育的重要性。看著正和姐姐玩鬧的兒子,楊茹心裏終於定了主意。五郎未和大哥二哥那樣入軍營,也不曾和三哥四哥一樣駐足於朝堂,他性格淡漠,隻在家研究醫藥和武學兵法,想來是個老師的好人選。


    接到姑姑的吩咐,五郎錯愕了很久。回神之後,嘴角卻是浮起了真心的笑容。苦讀兵法,苦練武藝,雖無稱霸天下的野心,卻也不願意帶著滿肚子的才學歸於塵土,若是能教出一個好學生,倒也不錯。


    自此,瑞兒便成了五郎的關門弟子。不隻是如此,遠離戰場許久的楊業也極喜歡這虎頭虎腦的小外甥,行軍打仗了一輩子的經驗也毫不保留地交給了他,另有三郎、四郎、六郎、七郎教導他各式武藝,苦得小瑞兒回宮總是向娘親求安慰求撫摸。


    春去冬來,瑞兒和桐兒一年一年地長大,楊茹也已年近四十,而皇帝早就過了花甲之年,雖然保養得當,看著不過四十多,但是到底年紀上去了,開始心有餘而力不足。


    楊業於前年過世,舊傷複發,但是他去的時候十分平靜且滿足,兒孫滿堂,也算是喜喪。


    楊家有起有落,大郎成了家主,依舊堅守在邊關,二郎舊傷再發,如今休養在家,四郎賦閑了十餘年,終於去換了三郎。


    而五郎依舊淡薄,如今更是一心撲在女兒的婚事上,哪裏顧得了其他。六郎與柴郡主琴瑟和鳴,兒子楊宗保與瑞兒關係極好,遠遠瞧著像兄弟似的,殊不知輩分上卻硬生生差了一輩。


    至於七郎……如今,不知道在哪個山頭混著呢---自從娶了金娥,他就安定不下來。沒幾年便要往外跑,攔都攔不住。


    二十年過去,楊家依舊安樂平安,瑞兒和桐兒健康長大,除了他們兄妹倆的婚事,楊茹似乎已然沒了別的心事。隻不知是何原因,她的身子就在那一年忽然衰弱下來。藥湯像是灌水一般地喝下去,卻毫無起色。


    “貴妃今日如何?”皇帝下了朝,立即就來了昭純宮。


    宮人小心翼翼地回答:“娘子吃了藥後便睡了,到現在也沒有醒。”


    皇帝緊蹙著眉頭,眉眼間的憂慮顯而易見。她還那麽年輕,容顏比起年輕時,隻少了青澀,多了成熟的風韻,如同綻放得最美好的花朵。可就在這樣的年華,她卻開始一日一日地昏睡,好似那枯萎的花朵般,風一吹就要散去。


    夜間看著她合眼熟睡的樣子,皇帝總是不敢鬆手,若非探到她輕微的脈搏,他甚至以為她就那樣去了。安然的睡顏,月兒般皎潔明媚的容顏,卻開始一日一日地喪失生機。心兒好似被抽走了一般,皇帝親吻著她的嘴角,感受到那溫熱,心裏才安定了些。


    瑞兒和桐兒走了進來,十六歲的少男少女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皇帝看著肖似他的兒子,心中寬慰不少,隻是看到與娘親六分相似的女兒,一顆心又沉下了些。


    “見過父皇。”桐兒與瑞兒行禮。


    “來看你們娘親?”皇帝溫聲問道。對於這一對懂事的兒女,說是愛屋及烏也好,對於他和她的孩子,他總是盡可能地給予慈父的關懷。


    桐兒走上前,擔憂地看著昏睡的母親:“我和弟弟來看看娘親。”


    瑞兒沉默不語,自從母親有了嗜睡症之後,他就不複過去的活潑開朗。皇帝看著他一日一日的蛻變,心中感到高興的同時又有些心痛。


    “你們娘親還在睡,不要去吵她。”他示意兒女跟著他出去:“桐兒,父皇一早就在為你相看婚事,隻你們娘親不舍得,才拖到現在。”他歎口氣,前些日子,皇後提出要為桐兒準備婚事,駙馬人選正是太子妃的內侄,他這才想起這事。這些日子,為了她的病,他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管其他了。


    皇帝自然是不可能把最疼愛的女兒嫁入太子妃的娘家的,太子已經不堪重用,不要以為他不知道皇後打的是什麽主意。


    看了一眼沉默肅立的兒子,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為父的也舍不得桐兒,你這做兄長的,便為她好好把關。”而他,差不多也該多留一些時間來陪她了吧……


    太子一日比一日荒唐,直至他酒醉痛罵昭純宮,指著昭純宮罵道‘那狐狸精終於有了報應’,終是惹得皇帝大怒,不日,廢除太子的旨意便下,冊封四皇子趙瑞為太子的旨意緊隨其後。


    朝堂上並沒有太大的震動,太子不孝不悌的形象早就深入人心,而四皇子趙瑞禮賢下士,聰慧機智,文武雙全,自入朝聽政以來便謙遜待人,對待老臣更是恭敬有禮。由他做儲君,可以說是眾望所歸。隻是,因為皇後無錯,即便前太子被廢,也絲毫不影響她的地位,趙瑞依舊得稱她一聲嫡母。


    不多久,平樂公主趙懿桐下嫁永威侯世子安良欽,夫妻恩愛,傳為美談。


    又兩月,皇帝大病一場,病體稍安後便傳位於太子趙瑞,自己做了太上皇。皇後被封東宮太後,楊茹以新帝生母的身份得封西宮太後。


    知曉情況的卻都知道,西宮太後的身子一日比一日不好,太上皇自從禪位便日日不離左右,隻怕稍加錯眼,佳人便一去不回。


    “茹兒啊,你睜開眼睛看看朕啊。”皇帝撫摸著那一頭青絲,看著女子沉睡的容顏,眼底似乎有什麽東西冒了出來。這麽多年,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她在身邊的日子,她的笑,她的嬌,她的淚,都牽動著他的心。握著那依舊白皙嫩滑的小手,他怎麽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嬌人兒,竟然已經三天三夜沒有醒來。


    “官、官家……”皇帝正垂著頭,忽然聽到一聲輕到不能再輕的呼喚,猛地抬頭,卻正好撞進一雙含笑的眸子裏,就如過去的這麽多年一樣,她總是這樣甜甜地笑著,隻是,那月牙兒般的眼睛,此刻卻不複明亮清澈,反倒像是蒙上了淡淡的煙霧。


    皇帝緊握了她的手,飛快地朝身後喊道:“傳太醫!”如今,隻能趁著她醒來的時候讓太醫為她診治,盡管太醫一再表示醫術不精,回天乏術,他也無法相信,看著無病無痛的人,怎麽會好端端地就昏睡不醒?


    楊茹連忙拉住了他:“官家,不必了。”楊茹大概明白自己的情況,她到底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如今這樣子,大概是大限已到吧。隻是如今桐兒已經出嫁,瑞兒坐上了皇位,她這新上位的西宮太後,也就可有可無了。


    在這宮裏二十年,太累了。她真的想好好歇一歇了。“官家,茹兒,大概不能陪您一起到老了。”她說完這話,自己的眼睛卻紅了。最初不過是為了楊家,舍棄一生自由,但是得他一生嗬護,已然是她額外的收獲。人心不是鐵做的,相伴二十年,沒有愛情,也有親情,如今臨了,也該說幾句真心話。


    “寶兒,你莫這般說。”皇帝坐在她床邊,牢牢地握著她的手,看著那依舊年輕的臉龐,怎麽也不敢相信,她竟然已經連說話都吃力。


    “寶兒,朕還沒帶你去江南,你不是說你想去江南看看嗎?等你好了,朕帶你去臨安,去金陵,去揚州,好不好?”顫抖的手撫摸著那嬌嫩的容顏,皇帝使勁地咬緊牙關才能叫自己保持冷靜。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她怎麽可以就這樣離開他?這個狠心的人啊,說走就要走,這皇宮就真的留不住她嗎?那他就帶她出去,如今江山已經交給瑞兒,他可以帶著她走遍大江南北,去那塞北,去那江南,去她任何想去的地方。就這樣,她也不願意陪著他嗎?


    楊茹第一次看到他落淚。這輩子,能得這帝王的一滴淚,她大概也沒有來這世間白走一遭。


    “寶兒……”皇帝抬起頭看她,清麗依舊的容顏,如同這十月的掛花,淡雅素淨,一如往昔,可是那蒙塵的眸子,卻叫他心驚肉跳:“你後悔過嗎?”後悔進宮,後悔成為他的女人?


    無力地伸出手,摸著他瞬間蒼老的臉龐,楊茹努力揚起笑臉:“官家,茹兒很幸運。”確實很幸運,他對她的好,讓多少人羨慕。


    “官家,您為茹兒作一幅畫吧。”楊茹彎唇,輕言細語。


    “好。”皇帝強笑,馬上命人準備畫具。畫到一半,新帝下朝,直奔昭純宮而來。“父皇。”趙瑞見了他,連忙拱手,目光卻是往那榻上望去。


    皇帝見他如此,便點了點頭,讓他去看母親。楊茹已經半睡半醒,隱約聽到他們父子談話,想要強撐著讓自己清醒,卻始終敵不過睡意,終是悠悠睡去,也沒有聽到父子倆最後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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