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後一天臨走,他們在一家很具有南方園林風格的休假型酒店裏住下,大人孩子都享受著假期結束最後的悠閑。


    酒店修得異常秀雅, 瘦橋青竹,流水閣樓。在改良園林裏, 綠木多繁花少, 獨門獨棟的中式樓, 異常清淨。


    何智堯出來旅遊,到後期簡直是有點脫韁了。江子燕不再逼著他看書,而他的寶寶記錄裏, 隻有坦蕩蕩又誠實無比的一個“玩”字。


    白天上天入地的,晚上何智堯到酒店幾乎倒頭就睡,絕不含糊。反而江子燕在離開洲頭縣後,深夜裏,每天還會出幾層冷汗。


    明明沒有做夢, 也沒有夢到樓月迪。江子燕不再對過去好奇, 卻對未來有些無精打采的。


    白天有何智堯陪著,但夜晚, 她又像是陰溝裏翻船裏的人物,帶著一種頹唐的、懈氣的、逼戾的、有點憤世嫉俗的感情, 閉著眼睛,躺在一個沒有燈光的房間裏。


    何紹禮半夜的時候,隱約聽到“咚”的一聲悶響,是江子燕輾轉反側,居然滾到床下。他下意識地想伸臂撈,但伸手拽過來睡得滿臉紅光的何智堯。


    微光中,她好像呆呆地坐在地上一會,隨後靜悄悄地走出臥室。


    再過了一會,何紹禮確定何智堯熟睡,便也走出來。


    外麵套間的燈,裏裏外外都亮著。她已經洗完澡,正專注地看著酒店電腦屏幕,很小聲的喧囂。


    披散著濕發的江子燕,顯得歲數很輕,手指纖長蒼白,握著白絨絨的長條浴巾,眉眼和胸口的陰影一起深下去,玉麵下顎,嘴唇像海棠花未眠,美靜且不局氣。


    江子燕讀不下去聖經了。


    當了解樓月迪越多,大概越說不出“因我所遭遇的是出於你,我就默然不語”。因為毫無睡意,又不想幹躺著聽別人睡覺,這個時候,就索性投身互聯網的海洋信息中。


    她如今也是十足的網癮老年。


    “你還在寫工作稿嗎?”何紹禮問。


    江子燕抬起眼睛,她招了招手:“沒有,我正在看一個直播頻道,你要不要過來看。”


    她那歪頭笑的樣子,是美的。何紹禮眼眸中略微掙紮,最後半點腳步都沒動,他隻是繼續不讚同地說:“已經這麽晚了。”


    江子燕聽出他言語中是憋了一口氣,很明顯透露出“你必須來哄我,我才過去”的意思,她笑著說:“那等會,我馬上回去睡。”


    何紹禮卻追問下去:“還要等多久?”


    他有一雙男友腳,很長,正光腳踩著地麵。何紹禮年齡輕,但又對很多事情有遊刃有餘的秉性,氣度不凡,生氣起來都很穩很謙良的樣子,仿佛怎麽刺他都感覺到不痛苦似的。


    實際上,何紹禮對她有時候態度是很急躁的。


    江子燕瞄了眼進度條,眼前的直播頻道是一個本土女企業家 ted 演講,十五分鍾的演講,她僅僅打開,看到了第五分鍾。


    “我再看十分鍾。”


    何紹禮走過來,他彎下腰,就蹲在她椅子旁,沉默地等待。江子燕再盯了會視頻,終於把正在研究的直播平台關了。


    “紹禮,”她為難地說。何紹禮隱忍又發閃的眼睛就近在咫尺。江子燕張嘴想說什麽,“拜托你……”


    他吻上來的時候,她也不知道拜托他什麽。


    他們見過很多次對方的身體,但隻有這一次是在這麽光亮的地方。


    何紹禮掰著江子燕的臉,要雨點般地在她唇上落吻的時候,她卻側過臉,因為清楚地看到他唇上還有點腫。真是有點傻,像個小夥子。


    他動作比往日更猛烈,她一直不敢出聲,總怕何智堯會突然睡眼惺忪地推門走出來。但何紹禮越撞越亂,江子燕剛才漫不經心地盯著他臉,突然一下子血氣湧動,不由發出個渙散的氣音。


    “……你輕一點,小聲一點,不然不要做了。”她是認真的,聲音即使在床幃之間都有點讓人心寒的冷。


    何紹禮全程也在凝視著江子燕,光潔額頭已經掛著汗。她大腿深處滑而白,膝蓋凸起的骨頭長硬,身體無意識推人的感覺,又是令人舒爽又是令人惱怒。


    “你跟我聊幾句,分散我注意力。”何紹禮垂著眼眸,睫毛筆直黑密。


    探不清虛實,難以分辨他到底是如許廣闊性格的青年,還是有內斂脾氣的男學生。連江子燕都有些猶豫了,她問:“……紹禮,我以前為什麽會喜歡你?我有沒有對你說過具體原因?”


    如今,何紹禮已經不想和失憶後的江子燕分享以前兩人的回憶,那是屬於他私人珍藏東西。她可以忘記過去,何紹禮已經看開了,但她也必須賠給他一個嶄新和更好的答案與未來。


    “你以前喜歡我,是因為……我家裏有錢,我自己有能力,因為我床上厲害。”何紹禮在床上完全不憐香惜玉,說話也和白天判若兩人,徹底的荒唐言。


    江子燕隻問了那麽一句,到後麵叫苦不迭。是被何紹禮搓著下巴,勉強喚回神來。


    她身上一定青了,這個中二病!江子燕模糊地想,隨口問:“我們明天下午就回家,對不對?”


    得到肯定回答,她閉上眼睛,慢慢地任何紹禮把她抱回去。


    早上起床,江子燕醒得比以往略微晚。聽到何智堯和何紹禮躺在旁邊聊閑天,何紹禮先問兒子昨晚睡得好不好,得到肯定答案後,又問他沿途最喜歡哪裏。


    何智堯想了想,他居然回答說最喜歡洲頭。


    何紹禮也不由地問:”為什麽?“


    何智堯現在的個性變得有點狡猾,他慢吞吞地說:“哥哥,咱們今天不要回家,繼續在這裏玩,我就告訴你。“


    何紹禮看到江子燕已經醒了,他不想再提洲頭,便說:”我需要考慮一下。“


    何小朋友很失望,他定定地直視著何紹禮的雙眼:”你咋還考慮?還是男人嗎?“


    何紹禮笑著說:“你問問你姐姐,我是不是男人。”


    何智堯比起何紹禮,確實是更害怕江子燕的。因為江子燕現在管他學習,積威太早,無論說中英文火星文都不太好糊弄。他小幅度地回頭,看到江子燕正無聲地瞪著何紹禮,就吭吭著沒有說話。


    退房前,江子燕埋怨何紹禮:“你不該讓他玩得這麽瘋,堯寶都無心學習了。”


    陽光下,何紹禮的酒窩很和煦。他低頭簽著賬單,隨口說:”書什麽時候都可以念,胖子這麽大年齡,多出來看看世界也挺好。我還記得我七歲的時候,第一次去梵蒂岡,感覺很震撼。這比看書的效果大。“


    她忍不住望著何紹禮握著筆的手,那手勢有力,字寫得磊落瀟灑。


    何紹禮對自己算是了若指掌,江子燕看何紹禮,從來隻是隔著燈籠般地打量。她對他的過去,是沒問過的。


    但她喜歡他的臉,他的脾性,他品質裏的一切,她確實都覺得優秀。


    她非常希望,何紹禮對她也多少懷有感情,因為他愛她,就不會讓她的過去顯得那麽愚蠢又孤獨。問題是,失憶後的江子燕是真的沒期望過,這份感情居然會有這麽強烈的回應。


    何紹禮勒索人的方式,比她柔和也比她內斂,但何紹禮的性格同樣有毫無憐憫的方麵。他能對著破碎的人認真地說,他要對方展示出全部的誠意感情,奉獻出全部的心,不然,大家誰都別想好過。


    以前的江子燕,也就是被何紹禮這種模棱兩可的態度逼著,對蘭羽越來越差。現在,何紹禮改了點脾氣,但他繼續這麽要她,完全不能打折扣。


    江子燕拉著他胳膊,她說:“你去過梵蒂岡啊,路上跟我好好講一講吧。”


    何紹禮點頭答應。


    江子燕沒話找話:“我很喜歡《舊約》,我英語其實是靠背聖經念出來。對了,我以前是不是不信任何宗教啊?”


    何紹禮看了她一眼,就又沒說話。


    “……唉,我不是跟你打聽過去。”江子燕看穿了何紹禮的心思,她一麵這樣說,一麵忍不住心內苦笑,沒想到這麽快就不能在何紹禮麵前提他們以前了。


    除非,她自己把所有過去拾起來,她徹底地恢複從前的記憶。否則,何紹禮心眼小到了會把未失憶前的江子燕都當成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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