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說好要去赴蘭羽“鴻門宴”的日子,當天下午,江子燕早早打了卡, 獨自站在公司的盥洗間補妝。她發呆了會,終於從腳下的包裝袋裏取出那件桃紅色的露肩裙衫。


    何紹禮在早上隨口說要她穿“年輕點”, 江子燕暗暗蹙眉, 但也依舊當成任務。中午吃飯的時候叫上幾個年輕同事, 去旁邊的快消品牌店挑選。本想買件藏藍色,卻多拿了一件紅色。等她穿著這件從試衣間走出來,幾個女孩齊呼好看, 徐周周甚至誇張要自掏腰包送給她。


    被幾人攛掇著,索性買了下來。如今站在洗手台前的鏡子一看,好像…過於花哨了一點。


    江子燕失憶後,幾乎沒穿過這麽鮮亮的顏色。她低頭整理著裙角,聽到旁邊有人說:“借過。”


    傅政抽紙擦手, 看清是誰後接著就愣住。他見過美女如雲, 但江子燕那種不經意就流露的暇遠風情,幾乎沒有相似的。再看了一眼, 他目光就又有些變了。


    “後背。”傅政這麽提醒,略微尷尬頓了下, 直步走了。


    江子燕心念一動,略微背過身去。


    這件連衣裙的拉鏈在後,她自己隻能拉到八成,此處的後肩□□開來,能看到一小塊雪白肌膚,明晃晃的,居然就被男老板提醒了。而因為傅政在大家眼裏比起大老板更像一個機智同事,再添幾分無語尷尬。


    經過這一插曲,她也懶得端詳自己。


    橫豎隻穿一次的裙,一頓猶大組織的晚宴。江子燕仔細整理好,再將頭發鬆下來,略微梳理,也就算大功告成。


    臨走的時候碰到徐周周,對上她驚訝地睜大眼睛,江子燕眨了眨眼,隨即下樓。


    何紹禮早已經接了何智堯,開車在公司樓下等待。她提著裙子坐上副駕駛座,說抱歉的時候正好對上他目光,何紹禮半天沒移開視線,有那麽瞬間,她覺得他呼吸加重了,連鼻息似乎帶著電般,被輕拂到的手臂都跟著麻了麻。


    “今天很漂亮。”何紹禮啟動車的時候還盯著她,他眸子深沉點,但神情仿佛並不很高興。隨後又說,“胖子,你也快來看看她!”


    江子燕臉一紅。何智堯聞言,立馬從坐在後麵的兒童座椅上抻著腦袋,被她瞪回去。


    也許怕他再說出什麽讓自己尷尬的話,路上的時候,江子燕主動跟何紹禮聊起了公司裏的趣事,自然也說到了同事在周末偷吃火鍋。


    何紹禮認真聽著,他繼續追問下去:“你同事被開除了?”


    江子燕搖頭:“被扣除工資而已。”頓了頓,試探地說,“如果是你的員工,你會怎麽辦?”


    何紹禮卻立刻否認:“我沒有員工,我隻有同事。”


    江子燕笑著“嗯”了聲,心想這人的溫和還真是骨子裏的。


    “具體處理情形應該根據公司手冊規定,不過,我早幾年剛創業的時候,招了名程序員。人和技術都不錯,但每周六日都蹲在公司玩wow,說公司的網速比租的房子快,還特別喜歡拿公司的文具。後來我猶豫半天,找了個機會解除勞動關係——”他頓了頓,“我這事沒處理得很好,最後走得仲裁程序,賠了錢讓他走的。”


    這席話又有些顛覆她對何紹禮的認知,她以為何紹禮會和傅政采取一般的處理態度,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像我們這種初創公司,人少事多,留這種員工久了,隻會亂軍心。”何紹禮隨口說,“我個人覺得這不是小事。如果認為這屬於小事,估計他這輩子是沒有機會見更多大事。”


    江子燕聽了後,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每個人提起何紹禮,別管真心假意,都會誇他幾句胸懷寬廣、脾氣好之類,然而她確實覺得很多人低估了他。但何紹禮自己不辯解,繼續維持這個假象。


    車緩慢地進入幽靜林蔭道,這家餐廳挨著國安足球場,禮儀員指揮他們在不遠處停車。到下車前,何紹禮忽地從兜裏掏出個東西,遞給她。江子燕奇怪地打開一看,是他曾經送給她的日月星辰燕子表。


    之前她因為動了不告而辭的心,曾早早收拾房間。這塊表被她用防塵布仔細包好,胡亂地塞在何智堯的玩具櫃子裏,不知道為什麽又被何紹禮找出來了。江子燕張口想問他什麽意思,隨後醒悟,何紹禮今天特地拿出來,大概想讓她在這個場合戴上。再想著自己全身上下,確實任何首飾也沒有,於是也不好意思說什麽。


    但她手腕纖細,戴上後依舊有大半個空餘,鑲鑽表殼沉甸甸地墜在掌心,不倫不類的。


    何紹禮已經把兒子從車裏掏出來,何智堯看著遠處寬廣無垠的草坪,就雙目發亮,他落地後就開動馬力跑遠了。江子燕攤攤手,何紹禮隻好無奈地追上去,這就又耽誤了十分鍾時間。


    蘭羽今日訂的一家日式高級板燒廳裏的小包廂。


    與何紹禮不同,她至今保持聯係最多的都是高中同學。高中同學散落得多,席間除了朱煒,幾乎誰也不知道何紹禮和江子燕大學那段轟轟烈烈的荒唐事,反而知情蘭羽和何紹禮在讀書時期的親密。


    鐵板吧台圍繞中間的廚師台,形成開放的橢圓形,座位也是四散的。朱煒的新女友是一個平麵模特,正拉著她用美顏相機自拍,蘭羽笑著躲在晶瑩水杯後麵,目光卻落在席間最遠的兩個空座位。


    唯獨差著何紹禮還沒有來,他向來不是遲到的人呢。


    正在這時,門從外麵被拉開。


    朱煒正好半蹲看腳架上擺著的清酒介紹,感覺走廊的熱風撲過,他皺眉回頭,就看到背後一個穿桃紅色連衣裙的女人,很淡的笑容,模樣隱隱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是誰。


    朱煒剛要詢問,她已經輕輕閃開,側身讓抱著何智堯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


    室內突然安靜幾秒,何紹禮便在這空隙裏,目光環視一圈。他很泰然地對何智堯介紹:“胖子,這些都是爸爸的幼兒園同學。”


    朱煒回神,率先笑罵一聲,乍驚乍喜的喧囂迅速填滿包廂。何紹禮很久沒有出現在同學麵前,頓時,各種問候絡繹不絕地湧過去,


    整片熱鬧中,蘭羽是唯一一個沒從席間站起來迎接何紹禮的人。


    她今晚穿著一條剪裁極佳的純黑連衣裙,脖頸間係了焦橙色的頭巾,簡單優雅,鬢角到脖子充滿著高級感,靜靜坐著,也帶著鍾鼎之家的內斂氣度。這其實是蘭羽特意仿著江子燕大學期間標誌性的打扮,存得一竟高下的心態,直到看到正主不聲不響地推門而入。


    江子燕已經褪下熟悉的黑,整身的庸俗桃紅色,卻又在她身上半點都沒垮台。薄薄的紅,就像寒階裏的月季,兩袖清風、葉稀、節漸細、枝頭隻開一朵花,是位綿裏藏針的美人。


    眾人都在紛紛打量她麵孔,卻在她抬眸的時候無意識地避開。


    而朱煒幾乎是錯也不錯地盯著江子燕看,他輕聲說:“江子……”


    話沒說完,視線就被何紹禮不動聲色地遮住。何紹禮在眾人中捉到蘭羽的視線,他笑著打招呼:“小羽,我來晚了。”


    喧笑聲中,蘭羽也迅速重新找到了東道主的感覺,她依舊坐著,臉上掛著甜笑點頭,耳邊卻仿佛又響起一聲輕輕又熟悉的嘲笑。


    被爸爸放下地的何智堯,緊緊地拽著江子燕的手,就要往席間走。他餓了,身為一個不怕生又喜歡親人的小朋友,何智堯在滿屋子的空位子裏,理所當然地選擇挨著別人坐。


    江子燕還未來得及阻止前,何智堯已經拽著她,來到蘭羽座位旁邊,再四手四腳地往高椅子上爬。


    小孩子動作顫顫巍巍的,蘭羽下意識地在他胖胳膊肘上托了一把,何智堯側頭無心地望了她一眼,穩當當的坐好。而她迅速收回手,依舊對江子燕的輕聲道謝聲充耳不聞。


    今日蘭羽做東的餐廳,環境氛圍非常棒,食材頂級,有機蔬菜當天進貨的,還安排了海鮮鮑魚和神戶牛肉。朱煒在後邊假意抱怨,說他們再不來生鮮鮑魚就老了,何紹禮拍了拍他的肩膀:“好飯不怕晚”,走到江子燕身邊也拉著她坐下。


    朱煒笑了句“裝!”,順勢坐到何紹禮的旁邊,隻剩下他的小女朋友氣得直瞪眼。


    這樣一來,原本的座位順序完全被打亂,蘭羽和江子燕之間隔著何智堯,而何紹禮卻又挨著江子燕。


    江子燕今晚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連方才被何智堯拉到蘭羽旁邊,也隻是略微頭痛地撫了下眉。如今蘭羽不理睬她,她也不再三番兩次自討無趣。


    隨著落座,晚餐也開始。前菜是日式中很常見的生鮮小擺盤,何智堯擺了擺手,表示不想吃,繼續全神貫注地看著在鐵板吧前操作的廚師,不時地小聲問著江子燕“what”“how”“why”。她專心照顧何智堯,視線幾乎不與人接觸。除非有人實在要與她說話,便回答幾句。


    朱煒自從知情江子燕受傷後,再也沒見過她,此刻隔著何紹禮,仍然忍不住探過頭:“江子燕?你是江子燕吧?”


    她應聲回頭的時候,廚師正用牛肉脂肪邊煎炸來炒米飯,鐵板上突然起了通紅熱烈的火光,映襯江子燕的眸子明明滅滅,半點煙火氣都沾不進去。


    朱煒呼吸一窒。


    他對江子燕的印象很深刻,大概所有男生都會。


    當時她若有若無地跟著何紹禮身邊,方臉細眼,氣質暗裏著迷。別人問她問題,下一秒就輕聲回答,不裝暖心,也不笑。圈裏還有幾名對江子燕心懷叵測的富家子弟,比何紹禮條件更優越,結果無一不發展成噩夢。


    對,朱煒就是一個。


    江子燕為了賺錢,什麽事都可以商量,但隻要和她意見相左,她幹脆判定對方長著豬腦子、蠢貨、腦殘,壓根也不屑講契約精神了。有一次直接改了古龍的話:“你現在小瞧我沒關係。等我用刀在你心口割幾下,你就知道真正的我是什麽樣的人。”


    這樣危險的女人,跟她成為敵人都比追她要更輕鬆,哪裏指望她會微笑會寒暄。甚至剛進門的時候,朱煒以為何紹禮用情過深,最後找了一個和江子燕五官相似的良家女孩,萬萬不料還真是她本人。


    他遲疑的片刻,江子燕就微微尷尬,幸而何紹禮正從廚師手裏接過餐盤,隨口說:“這是朱煒。”


    朱煒聽過她失憶的傳言,但又覺得這事特別玄幻,於是他半真半假地沉下臉:“你不記得我了?”


    何紹禮倒是很放鬆的神態:“一孕傻三年,看到她旁邊的胖子了嗎?”


    朱煒的目光也不禁看了看何智堯圓乎乎的傻臉,而江子燕在旁邊一抿嘴,打了個馬虎眼的招呼:“好久不見啊。”


    朱煒卻哪裏肯放過她:“我們邵禮這幾年是大忙人,沒想到你也是。這幾年都不知道你的消息啊。”


    席間一個平眉毛女生也聽到了,笑著接口:“是的是的,邵禮明明是我們中間最早結婚的,怎麽在座的人都沒收到你倆請帖在?”


    不知何時,眾人突然靜下來聽他們說話。


    “你倆這婚禮是沒辦啊,還是沒邀請我們啊?”對方還在半開玩笑的說下去,雖然感覺不帶惡意,但又讓人為難。


    江子燕微微眯起眼睛,裝著羞澀地低下頭,她才不肯替何紹禮解圍呢!


    但何紹禮在旁邊挽上她肩膀,輕快地接口:“這個鍋,我背了。”說完後隻是笑,並不找其他借口。


    席間這一些人,說是高中同學,但關係是超越家庭和工作的夥伴。聚在一起隻求開開心心,聚會後各走各的陽關道,犯不著撕破臉。很快就有人自動接茬“過日子唄,”“嗨,怎麽都是過”“人孩子都這麽大了”,這話題也就算過了。


    但等無人注意,朱煒依舊低聲地問:“你倆是隻領證沒辦婚禮啊,還是沒結婚呢。”


    他目光微閃,一方麵是因為何紹禮嘴邊噙著的冷笑,一方麵突然想到他曾經在牌局上為難過幾次江子燕——不過這事還有點後續,朱煒有一次透過想追江子燕的念頭,結果何紹禮再也沒帶江子燕來過。


    此刻,朱煒含糊地問:“我聽說什麽謠言,說子燕你出了場意外,很多事情差一點不記得了?”


    江子燕已經收起笑容,她淡淡地說:“不,還差一點而已。”


    朱煒立刻緘口,暗想今天看她笑一下就糊塗了,居然想從這個女閻王嘴裏套出話來,此刻她那股子壓人蹌步的冷意又出來。這不是找罪受嗎?


    後來何紹禮又和朱煒輕輕鬆鬆說起別的來,話題終於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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