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諾:“哦,那就不在唄。”


    銘叔憋了一肚子火,又沒處發,隻背著手,小聲抱怨梅姨:“這傻婆娘,都飯點了,還不知道回家。”


    桑諾落井下石:“梅姨可能跟朋友下山轉悠了吧,天也不早了,叔叔還沒吃過吧?不如去找你那些兄弟啊,讓他們請你嘛。”


    銘叔忙找藉口推脫:“誰會這麽晚下山!再說膳房裏雞鴨魚肉齊全著,何必叫別人破費?”


    桑諾點點頭:“噢,這樣啊,那您自便吧。”


    銘叔覺著這小狐狸很欠揍,奈何又挑不出錯,隻好壓著火氣回了屋,安心等媳婦回家。


    又過了五刻,天徹底黑了。


    桑諾出門倒水時,瞧見銘叔站在垂花門口,仰著頭朝外張望,都快成望夫石了。


    似乎是聽見身後的動靜,銘叔忽然回頭,瞧見那小狐狸正朝耳房跑,連忙喝住她:“等等!”


    桑諾站住腳:“幹嘛?”


    銘叔背著手走到她麵前,臉上似有難言之隱。


    兩人尷尬地相對無言,須臾後,銘叔忍辱負重地下命:“你去膳房燉個雞湯,炒個飯,手腳麻利點!”


    桑諾睜大眼,拿手指指向自己:“我?不用了銘叔,我早吃過了。”


    “我沒吃呢!”銘叔急道。


    “所以呢?”桑諾雙手抱臂聳聳肩:“您餓您就去做飯啊,雞鴨魚肉齊全著呢,不是您說的嗎?”


    “我一大老爺們,做什麽飯!”銘叔橫眉立目。


    “嗬。”桑諾撇撇嘴,“那您就等老婆回來啊,您不是還有女兒麽,要不你去天虞山,把女兒接來伺候您?我一野狐狸,跟您非親非故地,哪有資格伺候您?”


    銘叔急道:“你這不知好歹的丫頭,要不是我媳婦救你,你現在已經投胎去了!”


    桑諾眨眨眼:“對呀,多虧了梅姨呢,要是梅姨餓著,我立馬去給她做吃的!可這關您老什麽事?你一大老爺們,不會還想沾媳婦的光吧?”


    “你!”銘叔臉上掛不住,咬牙切齒地瞪她一眼,氣急敗壞的轉身朝二門走去。


    剛好飛廉走進門,險些和銘叔撞個滿懷。


    飛廉連忙退到一邊,笑道:“喲,這麽晚了,您這是要去哪裏?”


    “去找我婆娘!”銘叔怒道:“你知道她去哪裏了?”


    飛廉聳肩搖頭。


    “哼!”銘叔一甩袖子衝出院子,下山去了。


    桑諾捂著嘴看向飛廉,等銘叔走遠了,兩人才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吃了嗎?”飛廉問她。


    “中午吃了梅姨燉的豬蹄,兩個!”桑諾回答。


    飛廉笑道:“去我屋裏坐坐,下午買的豬頭肉還沒拆,還有花生米和饅頭。”


    桑諾眨了眨眼,這黑燈瞎火地,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他該不會是要跟我表白吧!


    於是毫不矜持地答應,跟去飛廉屋裏,點上燈,相對而坐。


    “我都多少年沒見過銘叔這副慘像了。”飛廉夾了片豬頭肉,放在桑諾碗裏,笑道:“你這丫頭心眼還挺壞。”


    “哪有!”桑諾撇撇嘴:“他那是罪有應得,後麵還有他好受的呢!咱們可說好了,誰也不準接濟他!”


    飛廉點頭道:“你就放心吧,我都跟他們談妥了,是得讓銘叔吃點苦頭了。”


    桑諾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梅姨休了他才好,那麽好的女人,給他這種又醜又脾氣壞的男人做飯洗衣生孩子!憑什麽!”


    飛廉聞言沉默了,似乎有難言之隱。


    桑諾急忙捂嘴,陪笑著小聲問:“我是不是太兇了?其實我平時不是這樣,就是看不過眼,替梅姨委屈……”


    飛廉眯眼一笑:“沒有,你說得很對,隻是……”


    “隻是什麽?”


    飛廉斜眼看她,最終坦白道:“梅姨的孩子不是銘叔的。”


    桑諾晴天霹靂:“啊?”


    難不成梅姨從前偷漢子了!


    飛廉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噗哧笑道:“別瞎想——


    很多年前的事了,梅姨從前結過婚,前夫是當朝的大官,位及戶部尚書一職。


    那位大官當年還是個落魄書生時,經常靠在梅姨樹下念書,因他姿色出塵,又經常澆灌梅姨,還曾幫她埋葬花瓣,梅姨便漸漸傾心於他。


    可巧,趕在那書生會試落榜那年,梅姨修成了人形。


    她當年就是這副性子,溫柔賢淑,好照顧人,剛修成人形,就上趕著給那書生洗衣做飯,做刺繡活掙錢,供養那書生,好讓他繼續讀書趕考。


    後來,兩人苦盡甘來,書生考中進士,得了官職,接梅姨去京裏享福,不久後,就有了兩個女兒。


    可好景不長,書生官途不順,請高僧來府裏看風水時,察覺梅姨……是隻妖。


    之後,我不清楚具體過程,隻知道最後結果——


    梅姨帶著兩個孩子,被那書生和高僧合夥騙入陣法之中。


    一群和尚做法七天七夜,就在梅姨快要魂飛魄散之際,銘叔恰巧路過。


    瞧見梅姨拚死護著兩個女兒,銘叔起了憐憫之心,就把他們救走了,可惜晚了一步,梅姨小女兒的屍體都涼了。”


    桑諾萬萬沒想到,梅姨那樣溫柔的人,會有如此殘忍的過往,一時間怔愣不語,隻是鼻子發酸,眼淚仿佛斷了線的珠子,簌簌下落。


    回過神,桑諾登時拍案而起:“那書生叫什麽名字!現在何處!”


    飛廉搖搖頭:“死了幾十年了,在那之後不久,他貪汙受賄遭人檢舉,被推出午門斬首了。”


    桑諾百感交集,許久,抬頭問:“梅姨那時候一定很難過……”


    飛廉無奈地嘆息一聲:“造化弄人,若是她兩個女兒都死了,恐怕她也不能獨活於人世,偏巧大女兒保住了,她就打起精神拚命掙錢,想養活女兒。”


    “那時候,銘叔看她母女可憐,就給她在村裏置辦了間宅子,還經常扛幾袋子米,拎些野雞野鴨,給她母女送上門。


    你梅姨又是個知恩必報的人,便央求著給銘叔做飯fèng衣。


    銘叔從前就是個暴脾氣的人,又不會討女孩歡心,所以一把年紀還沒有成親,碰上梅姨這麽個賢惠漂亮的女人,一來二去,就重組了家庭,帶梅姨上了鍾山,渡她升仙。”


    桑諾一時啞口無言,好半會兒,才輕聲開口:“就算他有恩於梅姨,也不能那麽做賤人吧?”


    飛廉無奈地輕笑一聲,回道:“不是我幫銘叔說話,他這一身毛病,多半是叫梅姨慣出來的。


    你梅姨生就那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性子,婚後過的什麽日子呢?


    她不讓銘叔幹半點家務,動不動就說什麽‘這種事哪是你們爺們幹的’,搶著把所有的活,都攬到自己身上。


    這幾十年下來,銘叔還就真習慣了,滿腦子我是老爺們我最尊貴的思想。


    不隻是銘叔,連梅姨那個大女兒,也是個被寵壞的——嫁去天虞山後,成天抱怨,覺得丈夫不愛重自己,都是因為自己有一半凡人血統,把罪過都推到自己娘親身上。每次梅姨去看她,都換不來她半點好臉色。”


    桑諾聽得拳頭繃得死緊,幾乎在掌心掐出血來,卻咬著牙,不知該說些什麽。


    飛廉抬頭看她,眼神裏都是無奈:“你梅姨一生都在拚命愛別人,偏是她最愛的人,從不把她放在眼裏,需知,想要得到愛,首先應該學會愛自己。”


    第19章


    吃完飯,桑諾回屋裏洗漱,躺上床,回想起梅姨平日待自己的好,不覺愈發心酸難受。


    第二日,騎術初試結束後,桑諾立即下山,去客棧找梅姨。


    “你銘叔昨晚在哪兒將就了一頓”梅姨一見她,頭一件事就是打聽丈夫,顯然,她昨晚所受的煎熬,也並不比銘叔少。


    “梅姨!”桑諾皺眉嘟嘴:“咱說好不管他的呢?”


    梅姨小聲嘟囔:“我這不都一晚上沒管了嗎?”


    “想都不能想!”桑諾蠻橫地說:“你就完全撂開去,隻當自己沒丈夫沒娃娃,一個人過得舒舒服服的,不行嗎?”


    梅姨噗哧一笑:“我又不是你,還在家做閨女呢?”


    桑諾急道:“嫁了人又怎樣呢?難道你就成了丈夫孩子的附屬品?一點自我都沒了嗎?”


    梅姨一愣,隨即苦笑道:“這話又是飛廉教你的?”


    桑諾急道:“飛廉怎麽了?他難道不是為你好嗎?為什麽他勸你都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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