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我的手顫抖起來,我清晰看到他胸口綻開出大朵大朵血花,似在我心中某個地方,和什麽對應起來。


    我不敢動,就這麽愣愣的看著他。他和我相隔不過咫尺,他顫顫抬起手來,沾染著血的手慢慢撫上我的臉,眼裏竟是有了些霧氣。


    “我知道你未曾想起來。”他聲音有些哽咽,靜靜看著我的雙眸,輕輕苦笑了一下:“但是,你若想要我的命,我怎的又會推卻?”


    我覺得頭疼。


    我覺得心疼。


    我覺得有什麽翩然炸開,宛如那新年的煙火,一朵一朵,開得這般絢爛。


    我靜靜看著他,他微笑著看我。過了片刻,他慢聲道:“我初見你那年,你便是這般模樣……卻不想,我和你分別,卻還是這般模樣。”


    “三千兩百二十七年……”他輕輕一嘆:“你可累了?你可倦了?你失去了那麽多,我卻也失去了那麽多……”


    他這麽看著我,微笑著詢問。


    “然而……”他慢慢開口:“我卻從未悔過。”


    “笑兒,我愛你,此生,從未悔過。”


    作者有話要說:默默,對不起,我更晚了。又是淩晨一點才寫了啊。對不住大家啊。


    話說,不知廉恥的我又愛上君華了,淚奔。說不定下一章又愛阿軒……555555……


    第五章 那些風鈴


    人生麽,總有些事兒不消停。


    其實思來想去,我麵前這個人,也不過是個瘋子罷了。我又和個瘋子計較作甚?


    他就這麽盯盯開著我,任由那血流了一地,若我麵前這是個凡人,他必定已經死了;若我就這麽看著他,他也必定就死了。


    可是這凡事總有些意外。因為這個瘋子深情說著那句話的那片刻,我居然放棄了!


    是吧?


    很奇怪吧?


    前一刻我還在心心念念想著殺他,後一刻我就打算把人救了!


    我把劍收回來,詢問他說:“這裏,可有其他人了?”


    他不說話,隻是靜靜抱著我。我心裏有種莫名的疲憊感生出來,我不知那是什麽感覺。我感覺從來沒有這麽累過,但我還能拿的動劍,還一點都不想睡覺,不想吃飯,也不想吃荔枝了。


    我嘆息了聲,又問那人:“你可是真的想死了?”


    “若你要我死,又如何不可?”他抱著我輕笑,聲音竟是毫無畏懼。我感覺他仙光漸漸微弱下去,不知怎的,心上竟是如同針紮一般。腦子裏總有那兩個字,罷了,罷了。


    我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從包裏掏出一個小瓶給他。


    那是阿軒給我的藥。


    阿軒常和我說,天上地下,若要論誰最會製藥,天下無人能出他左右。


    他說這話的時候,得意洋洋,似要拽到天上去。我想到他的模樣,不由得鼻子一酸。把那藥打開,遞給百裏君華說:“你吃了吧。我救了你,你便放我回去。”


    “笑兒……”聽我的話,他淺笑起來,眼裏竟浮著些淺光。他顫顫伸出手,那手冰涼如寒玉,我不由得渾身一顫,他卻大笑起來,接著同我道:“你忘了我!你竟是真的幹幹淨淨忘了……笑兒,笑兒,你怎麽可以忘了我!”


    我轉過頭去,低聲嘀咕:“你是誰,憑什麽又要我記得你?若當真是重要的人,我又怎會忘記你?這樣癡纏,你不覺得無聊麽?”


    我說完這話,對方就噤聲了,過了片刻,他忽地一把搶走我手裏的丹藥,直接吃了下去。我有些詫異的轉頭看他,卻看他揚著瘋狂的笑意,竟是癡魔了一般同我道:“不相幹的人?哈……那你全忘了,豈不是人生都沒有相幹的人?沒事……沒事……笑兒,”他又再次將我攬入懷裏:“我會讓你記起來的,別怕。”


    “我不怕。”我伸手去推他,他卻將我抱得更緊。我終於有些惱怒,忍不住大喊出聲來:“我現在過得很好,你有必要沒事兒找事兒麽?!”


    “我不要聽一無所知的你這麽說。”他輕聲嘆息:“你什麽都不知道……所以,做不了任何決定。”


    說罷,他就沖邊上搖了搖手,喊了聲:“夏淺。”


    接著,一個仙婢就畢恭畢敬的從邊上走了過來。那仙婢奇怪得緊,見到我便咬緊了下唇,時不時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百裏君華對她點了點頭,她便伸出手,忽地出手封住了我的神脈,隨後便喚了一聲,然後不知哪裏又來浩浩蕩蕩一批人,接著扶百裏君華的扶百裏君華,招呼我的招呼我,反正我們方才兵戎相見就像一場鬧劇一般,此刻剩下的盡是些賓主皆宜的表象而已了。


    後來的時日,百裏君華便去養傷,而我就在那滿是桃花蘭糙的島上住了下來。


    我所住的地方,倒也符合我的樂趣,那房簷下掛滿了一串串風鈴,風鈴下麵,卻都是紙條。我隨便扯了一張紙條看了看,便見上麵清秀端正的字跡:


    今汝又離家不見,吾心掛之,望速歸。


    看那時間,卻是百年之前。一張百年前的紙能在這房簷下保存得如此之好,我便知這房的主人是


    如何看重這些紙條了。


    我不由得一一查看了去,卻發現紙條上全寫些簡單的話。


    “今闢地十畝,種以荔枝,望果繁枝茂時,汝能歸來。”


    “夜息於院內,忽憶伊之笑顏,輾轉反撤,久不能眠。”


    “今遇故人,見其子,甚喜。若汝能孕餘之子,想必俊慧,思及此,欲尋之。然天地茫茫,汝於何處?”


    “今至北海而歸,夜忽夢魘,竟夢吾持利器傷汝,伊灰飛煙滅於跟前。夢醒猶悸,蓬萊乃群島徹夜燈火通明。”


    ……


    我看得久了,不免覺得眼睛有些脹痛。跟在我身後的是夏淺,看到我拿著的那張紙條,她忽地開口:“從那以後,蓬萊島再也沒息過燈,夜夜燈火通明。島主從來不敢睡覺,有時候實在忍不住睡著了,也會從噩夢裏醒來,如此反反覆覆。”


    “嗯……他著實有些可憐。”我訕訕而笑,隻能點了點頭,隨意說了一句。夏淺眼睛忽地便紅了,她忽地一把拉著我,急急忙忙繞到了後麵,我便見到,那裏也掛著一串風鈴。不算多,單獨掛在後麵一排,在風中叮鈴作響。


    我靜靜看著那些風鈴,心中直覺不好,想要轉身跑開,夏淺卻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手指一動,那


    些紙條便都飛到了她手裏。她拿著紙條,蹲下身來,遞給我看。


    我眼睛不由自主瞟了過去,卻見那紙條上是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著大段大段的話,一看便知與前院不是同一個人寫的。


    “今日夜裏你又說些奇怪的話。我知你說的彼時前塵往事,然而我卻從不記得。我時常會想,是否是你弄錯了人,然而我卻又想,這感情之事,何必如此顧慮?若你認錯了人,我此刻假作不知曉,還能把這夢境沉迷片刻,何必自討苦吃?”


    “人世浮華,我常想,你我之間感情算是如何?我可是愛你,而你必定愛我?既然看不穿,何必又去看穿?”


    “今日你同我去種了蘭糙,我看到裏麵有月幽蘭,就幹脆全部拔了。其實誰都不知道,所有蘭花,我獨恨這月幽蘭。暗月幽蘭種不活,大家便都去種這冒牌貨,久而久之,真的種暗月幽蘭的也少了,你說我怎能不惱?”


    “今天吃了很多荔枝,流了鼻血,你竟然把藥君請過來,我怕墨子夜一定是殺我的心都有了。若不在你蓬萊島護著,我該屍骨無存。你真狠毒,可我卻也心甘情願。”


    ……


    我癡癡看下去,終於看到了最後一張


    那一張不是筆墨所書,而是殷紅的硃砂。然那顏色似比硃砂濃烈些,我不由得有些茫然。夏淺輕


    輕一嘆,卻是慢聲道:“這是上神最後一張紙條……那日,這張紙條同風鈴從魔界飄搖萬裏而來,然後自己掛在了這裏……這……怕是上神心血所書。”


    我拿著那紙條,那是這些紙條裏唯一稍顯有文雅的話語。


    上寫著:


    莫尋我,莫尋我,就此兩兩相忘罷。


    大風吹來,滿院風鈴叮叮作響,我閉眼,輕輕嘆息了一聲。


    第六章 那些記憶


    作者有話要說:嗯……今天失言了,沒有更《行雲且休休》,那我更兩章百裏,大家不要說我偷懶啊啊啊……


    我在蓬萊島的這些日子,每天都過得還算清閑,就時不時喝些百裏君華送過來的藥,倒也沒什麽大事。我心裏記掛著阿軒,不知道他傷重如何,然而卻也無計可施,我既殺不了他,卻也逃不了他。


    其實我清楚的知道,他們所說的那位上神,約莫便是不才。夏淺每日都要同我說上一兩段往事,我聽得無限唏噓,卻也沒有再深的感觸。其實我是清楚明了的知曉著的,既然當初我寫下了那段“莫尋我,兩相忘”,那必然就沒打算同他再續前緣。若不是傷得太深,我又怎會說出這般話來?


    阿軒常同我說,我這人性子哪裏都好,便就是心軟了些,便就是怯懦了些。我這般心軟怯懦的人都說出這樣的話來,那麽,該是多麽沉重的傷,多麽牽扯人的糾葛?既然昔年我承受不住,今朝我也未必能承受得住。


    我同夏淺說了這些話,夏淺明顯有些吃驚,過了片刻,她忽的鄭重問我:“上神,你可是真的忘了?”


    我靜靜茗茶,未曾言語,過了片刻,我起身道:“夏淺,我一直以為我很心軟,其實我才發覺,我的心腸,比誰都硬。”


    說罷,我便轉過身去,歡天喜地撲向了那送荔枝進來的仙婢。


    便就是當天夜裏,蓬萊島第一次在我來的時節下了雷雨。那雨打桃花的聲音伴著雷聲傳到耳力,我在睡夢間察覺有人在看我,於是我忍不住,忽的睜開了眼。


    然後我變看到那個男子一身白衣如雪,靜靜站在窗前看我。


    滿院風鈴叮鈴作響,他是動都不動,狼狽的站在那狂風暴雨之間,不動聲色的看著我。


    明明狼狽如斯,卻是未損他風華半分。他靜靜看我,聲色是自我見他後第一次這般清明,那目光仿佛越過千萬年時光,沉重如斯,悲哀如斯。


    我們兩靜靜對望,過了許久,他忽的開口,聲音嘶啞:“我一直在等你。”


    我不說話,隻是淡漠的看著他。他又道:“我也一直在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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