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數月不見,劍術精進得厲害。可惜以凡人之軀妄圖駕馭鬼神之力,以師叔之能,怕還力有不逮吧。”顧雲山目光在段非無置於一旁的劍匣上密密麻麻的硃砂符咒上一掠,彎起唇角,“想拖延時間嗎?”


    段非無手指輕輕一彈守黑劍的劍鋒,發出一聲清脆的鳴聲,也笑道:“我既決定要以你最擅長之劍術殺你,便容你歇息片刻也無妨。”


    顧雲山道:“那師叔可知我在等什麽?”


    他平伸出手來,緩緩鬆開握劍的手指。知白劍失了憑依墜落下去,斜插進鬆軟的沙土裏,發出細微的摩擦之聲。


    段非無微覺不妙,眯起眼來,才隱約見得黑暗中一抹幾不可見的影子凝出形體,自那知白劍中抽出一把狹長的墨劍來,輕輕揮了一下。


    顧雲山笑了起來。


    卷六·終卷


    那像是一筆燃燒的墨跡,一團跳蕩的黑火,而它的確隻是顧雲山的影子。


    影子握住了那把墨色的細劍,手指在劍鋒一抹,目光鎖住段非無,像他刺出的那一道冰冷而懾人的劍光。這一招與顧雲山先前的路子截然不同,更快更險更決然。段非無對這樣的劍路有些措手不及,收了拖延的心思,沉下心來應對。


    段非無的影子借著天時地利而成,取的是這一方古戰場之中戰死之人不願離去的鬼魂。這樣的魂靈因其意誌而強大,也因此更加難以操控,尤需一段時間煉化方可心意相通,如今仍缺了些子默契。段非無料到如此,早在劍匣上刻畫的符陣,自可壓製住它們暴戾剛烈的氣息,此時強行控製鬼影,如顧雲山所言,的確是極耗心神的。但以段非無心智之堅,麵對顧雲山這影子,還算得上遊刃有餘:影子的攻勢雖強悍,破綻卻也屬想瞧不見都難,這簡直就是天賜的陪練。他有意以顧雲山試劍,對他的劍招自然觀察得細緻入微,這一番著心應對,倒讓段非無瞧出了幾分端倪來。


    他雖不得驅影之術,可交遊甚廣,劍譜也沒少看過,顧雲山又沒有瘋,這時一改先前審慎紮實,變得有進無退隻攻無守,雖形似隻三分,其神韻卻頗得太白劍法的真意。他心中略有了幾分猜測,當下笑道:“顧師侄,你這是去偷學了太白的劍法?偷冰晶魄時順手牽的羊麽,還是你那太白朋友教的?寄希望於這樣打我個措手不及,恐怕要師侄失望了。”


    顧雲山卻隻付之一笑,心境仍是平和的:“師叔還有閑暇敘舊麽?”他說著,反手拔起地上的知白劍,幾下一刻便已閃身到段非無的麵前,長劍一挑,直刺過鬼影氣息流轉的節點。那鬼影動作一滯,轉瞬散去,化作一團淡光,蒙在守黑劍上暗暗吞吐。段非無疾退了數尺,這時才感到有些驚詫。


    ——這才是真正的驅影之術麽?


    那影子咄咄逼人,一劍快過一劍,雖氣勢淩厲,卻像是妄圖駕馭狂風的一隻紙鳶,破綻太多,總避不過摧折墜落的命運。可偏偏每一次瀕臨崩潰,卻都被遊走其後閑庭信步似的顧雲山收住線,雖攻勢稍緩,可那片刻喘息已足以使它氣機重聚,再度迎擊而來。


    一個瘋狂的進攻者,一個冷靜的操控者……段非無沒有想到這樣兩套截然不同的劍招竟能夠結合得如此天衣無縫!他心底燃起幾分渴求,緊接著眼神卻又變得陰鷙起來。那影子數十招過去卻凝而不散,像是經一番打鬥終於抖落了身上墨痕似的,顯露出來一張蒼白卻熟悉的麵孔——


    “阿景……”段非無看了眼顧雲山,咬牙冷笑了一下,“師侄好手段。”


    段非無自然不知道阿景在顧雲山閉關時為助他體悟驅影之真意而在他眉心留下一絲真元,也正憑依這一絲微弱的感應,讓影很快便悄無聲息地突破壁障尋了過來。顧雲山沒有與段非無解釋,隻是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與鬼影的動作。他與影心意相通,自覺察到它的氣息紊亂不堪,心境亦不復往日平和,滿盛著暴烈的仇恨,像一座沉寂多年終於沸騰轟鳴的火山——隨他瘋吧!


    而影的眼與劍無聲無情地釘在段非無身上,好似天地間容不下更多東西。


    沒有人比影更恨段非無,而他滿腔奔浪也似的恨,化作驚雷一般的綿密劍勢,直卷向段非無的各處要害。劍去時光陰都似逆流,無數散碎的記憶過眼而去,少年人漫吟著詩文踏過流水,青絲漸添著白髮,他手中竹笛一管,身後是萬頃碧波蕩漾的平湖,那笑吟吟的一眼望來,刺破了漫長而短暫的光陰。


    影的劍也刺破了那層疊虛妄的幻境。他的眼裏隻看見段非無,看見他俊秀的臉孔,因受傷而微微皺起眉頭,卻不退反進,鬼影長嘯一聲自守黑劍中再度激出,一時之間擊劍之聲如驟雨擊瓦一般綿綿不絕。


    被陣法割裂而複合的錯亂空間,光怪陸離地遍布著生生滅滅的幻影。而影的眼神像是洞徹,又像是木然。他早先還惦念著心寧,抱有可笑的妄想與舊念,才會沉湎於那一場長長的美夢,甚至險些於夢境循環之中耗盡神念身死道消,可如今他破夢而出,自沒有任何一刻比此刻更加清醒——成心寧已經死了,在那一場十餘年前的刺殺與大火,而罪魁禍首就在眼前,那一幕他不久前才經歷過——劍光穿透鬼影虛無的身軀,刺過心髒,抽出時滾燙的鮮血濺了滿臉。多像幻夢的末尾啊,隻是心寧那一雙驚惶的眼瞳換做段非無的,叫他心裏快意得想笑,又空落落得想哭。


    “我不懂人心,你又懂麽?”影揮散了手中那把細劍,聲音很輕,半是嘲諷。道人頹然跪倒在地,血水自他捂著胸口的指縫間滿溢而出,轉瞬便沾了滿手。


    溫度在漸漸流失。段非無看著地上的血水,又望向不遠處的顧雲山——那重重紮在守黑劍匣的符文中樞上的短刃緩緩拔出,無數囚困其中的魂靈自守黑劍匣之中號叫著騰空,化作一道道淡淡的細煙——若非如此,鬼影豈會失控,他又怎會為鎮住反噬之力被影捉住那一息破綻,在這黃沙中死的不明不白?死?……哈哈,死?


    他感到錐心之痛,不在那影刺在心髒的傷口,卻更狂躁、更蠻橫,轉瞬便遞到身體每一個角落——倘若沒有顧雲山,那該多好?他會找到這隻影魅,將他鎮壓馴化做自己的影子……他將有更長的時間修習驅影之術,將在開封論劍獲勝,於群龍無首之時入主血衣樓,接近高高在上僅出現在傳聞之中的那人,找到機會刺殺他,最差也可以同歸於盡……這本該都是他的東西!


    他豈能甘心?!


    一個念頭在心中大聲叫囂著,段非無重重地按著胸口,緊咬著牙關,以模糊的眼盯著顧雲山與影,終將痛叫狠狠地咽回肚裏,唇角露出一抹含糊的獰笑,卻終於沒有人看到了。


    頭頂的夜空與星輝變得錯綜,無數細細的光線蛛網似的穿過濃稠的黑暗,將戈壁黃沙燒得滾燙。已然失去控製的陣法正在一步步崩潰,黑暗被割裂,漸漸分崩離析,窗棱似的露出遠方破碎的天穹,已漸露出了魚肚白,一時竟分不清孰真孰幻。耳邊那重重疊疊的詩吟與笛聲拖出長長長長的一筆尾音,隨著影漫長生命中最濃重的愛與恨,終於漸漸漸漸淡去了。影緩緩舒了口氣,睜開眼來,回首望了一眼顧雲山,好似躊躇了片刻,終於朝他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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