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他這番話好似踩了段非無的痛腳,慣來氣定神閑的中年道人猛地喝了他一聲,很快又意識到自己的失控,寒聲道,“你懂什麽?若我祭煉成了鬼影,豈還需要段非無這個名字?到時候莫說一個小小玉華集,便是那嘲天宮,我也敢將他屠了。”


    果然如此。


    顧雲山皺了皺眉,還未搭話,便聽段非無又笑:“你這麽聰明,可猜到是我將玉華集屠滅的?早年我隨師父在真武山上修行,始終不得驅影之要領,那老傢夥偏不肯教我,現在如何?你劍術再高、武功再好,一樣不過是我玩弄於掌中的兵刃罷了。”


    “我負氣下山,其時公子羽劍挑方龍香,青龍會一夕傾覆,我父母家人亦於那一場動亂之中身死。那就是我的仇家,二十年來,我從未停止過復仇之計。”段非無半倚著牆,麵無表情地從旁取了傷藥,撒在自己受傷的手掌上。說到此處,他語氣竟變得十分淡然,好似在講述其他人的故事一般。


    “他是武林第一人,而我天賦不高,驅影都學不會,可那又如何?山海樓裏書卷如瀚海,我學過各種旁門左道的陣法星象、符籙驅鬼,終於在一卷殘卷中找到一條捷徑。我下了山去,在秦川,我找到了最適合祭煉的影魅。世上草木山石皆有影子,可影魅麽,無不得天地之大造化方能成一個,這豈不是我的氣運?我以驅鬼免禍為由,想要將那隻影魅帶走,那人卻斷然拒絕。他竟也看得到影子,這倒是十分棘手的,是以我在他家住了數月,總算瞧出了破綻——是活物就有欲望,相應的,他就有破綻。那隻影魅也不例外。”段非無似諷笑了一聲,將紗布一圈圈纏在手上,“你道它想做什麽?”


    顧雲山沉默片刻,道:“影哥……約莫是想變成人的。”


    “做人有什麽好的,真是可笑。那一家子和和美美,哪有他插足的地方。”段非無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將它帶走,安置在涵星坊。我沒有騙他,涵星坊集聚星輝月華,最適合修煉不過。我還為他配藥煉丹,叫他能夠短暫地化出人形——答應他的,我都做到了。而我用這段時間,終於畫成了這個大陣。”他望向顧雲山,漆黑的眼瞳好似幽深的暗夜,“我將影魅引到此處,若無意外的話,那時它便該變作我的影子。那該多好,後麵的一切都不會發生——我得到我想要的力量,與公子羽一戰,是生是死,都是個了結……”


    “可那時這裏盡是青磚,雖說平整,但也並非毫無破綻。它竟逃了!”段非無聲音驟寒,“我將它擊成重傷,也未能將之留下。它氣息虛弱,反倒更難捉摸,我在襄州尋了它數月,也未能找到它。反倒是等來了一個人……嗬,青龍會的人。”


    “公子羽一手將青龍會覆滅,卻又暗暗將之納入囊中……真是打的好算盤。我怎會拒絕呢,離他越近,我復仇的可能就越高。影魅雖說逃了,可替代它的東西,也不是沒有。”段非無輕描淡寫地說著,彈了彈手指,“玉華集的鬼魂之力聚在一起,雖仍不如影魅,但也足夠了。它作我的投名狀,終於讓我進入了新青龍會。”


    “那一天正巧是鬼節。我在青龍會的代號,便就是七月十五。”


    卷四·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顧雲山略帶譏誚地笑了一聲,“名不副實。”


    青龍會十二堂,三百六十分壇,每個壇的壇主都有一個以日期為名的代號。初一為朔,十五為望,一般來說,他的武功理應比其他分壇主的要高出許多才是。


    “哦?那何以你作我的階下囚?”段非無並沒有被他激怒,反倒是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困於陣中的年輕人。


    “你一夜殺盡玉華集,這等手段,你若常有,便不會此刻連我一個遲生了二十餘年的晚輩都不敢殺。”顧雲山也不以為意,隻道:“讓我猜猜,之後你尋不見影哥,便怕他回去找秦川那戶人家,將你段非無做的勾當昭告天下,又不方便親自動手,於是你找到了血衣樓,請他們出手滅了那戶人家滿門?”


    段非無聞言默然片刻,隻冷然道:“要怪就怪你那影哥吧。”


    顧雲山道:“可笑你一大籮筐冠冕堂皇的道理,不知道想要欺騙誰。你為了復仇屠滅整個鎮子、牽扯了一家子無辜之人,二十年過後,公子羽仍是公子羽,青龍會仍是青龍會,你段非無又做了什麽?”


    段非無站直了身體,似有什麽想說的,卻又吞聲,隻詭笑了一聲,道:“我今日說的已經夠多了。師侄,你旁敲側擊地問我這些,總不會以為還有機會出去?”


    “既然我註定要死在此地,師叔又在忌憚什麽?”顧雲山道。


    段非無笑道:“你死前我再告訴你,現在麽……你還是先好好享受吧。”言罷果真不再言語,轉身拾階而上,步子便漸遠了。顧雲山聽不見段非無的聲息,緩出了口氣,又不死心地喚了兩聲影哥,自未得到回答。他不知道段非無何時回來,恐怕他再回來,便是影哥被徹煉化之時了吧。


    顧雲山知曉時間不多,如今這陣再怎麽詭秘危險,也由不得他停在原處了。他俯身拾起落在身邊的長劍,才踏出一步,便隻覺身邊若有風起,有雪落在他肩頭,周遭的霧氣雲氣被風卷著,漸淡了幾分,露出夜空中幾點散碎的星子。顧雲山挪了挪步子,便見的不遠處丹爐騰起裊裊青煙,有人聲音清淡:“丹青,開爐吧。”


    顧雲山站在原地等了片刻,便見一個十來歲的女道童捧著一個木盒向長生樓這邊走來,眉眼尚未脫得童稚,卻也看得出模樣與丹青子七八分相像。她看見了顧雲山,行了個禮,也未喚他姓名,似認識,又好似不認識。


    “師姐去哪裏?”顧雲山問道。


    丹青子腳步沒停,說話的聲音也快:“有個孩子被送上山來,病得很重,我求師父煉了藥,正要送過去。”


    顧雲山若有所思,緊跟了上去。長生樓裏點了暖爐,比外頭暖和一些。榻上躺著個三四歲的小童,許是發著燒,皺著小臉喘息著,麵上一片潮紅。


    “這孩子身上沾了東西,可不是尋常藥石能救的。”說話的是個顧雲山沒見過的道士,約摸是丹青子的師父。他瞥了一眼顧雲山,道:“你可知是什麽?”


    顧雲山笑道:“自然是影哥。”


    “他竊取你身上生機,如今九死一生,隻看天命,你竟還與他稱兄道弟?”那道士皺眉,喝問道。


    “影哥被段非無重傷,逃到我影子中來,才有後來相識一場,相依為命,何來怨恨可言?”顧雲山道。


    “若沒有他,你如今便同父母一起安樂生活,豈會攪入之後那些事端?”


    “豈不知我會被父母賣去哪家小店做個學徒,至今還被盤剝?”顧雲山答道,“何況真武山上即我家,亦沒有甚麽遺憾的。”他頓了一下,既而冷笑,“你就這點能耐麽?”他這話卻不是對那道士,反倒是望向外邊鐵冷的蒼穹,天上星軌流轉,一時竟令人有些目眩。顧雲山回過神來,方知自己有一瞬神思為止所奪,心下對那大陣又添了幾分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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