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衣樓?”顧雲山又問。


    段非無引他到了一個清淨的茶館,他與老闆似乎相熟,打了聲招呼便上了樓去,找了個雅間,這才說道:“雲山,你是我真武弟子,我隔幾年回去一次,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這事我說與你聽,但你最好不要插手。”


    “多謝師叔關心,我有分寸的。”顧雲山道。


    “你應該聽人說過,玉華鎮死去之人的模樣?他們身上沒有傷痕,眼睛卻沒有瞳孔。我早年在山海樓時,曾聽說過一種藥,名字叫做離魂散,症狀與玉華集之人一模一樣。你知道這種藥是做什麽用的嗎?”段非無盯著顧雲山,緩聲說道,“它可以抽取活人的生魂,作種種歪門邪道的用途。”


    顧雲山抽了口氣,道:“世間竟有這樣的藥?”


    段非無道:“我追查此事,走了很多彎路,這便不提。承蒙不棄,我在江湖結識不少朋友,有一次我一個朋友被人暗殺,我那朋友身手高超,卻還是差一點被那刺客殺死。我去檢查那刺客的屍體,才發現他死後眼瞳反白,又找到了他身上的銘牌,才知道那是血衣樓的刺客。”


    說到血衣樓三個字的時候,段非無眼中閃過一絲戾氣與恨意,聲音都沉了幾分,“你可能不知道血衣樓,那個地方出來的刺客,好像都不怕痛,也不怕死,他們好像隻為殺戮而生,也隻為殺戮而死。可它神秘得很,我費勁周章,才查到它所在之處,可我武功低微,隻能在後方看著朋友為此事接連死去……”


    “師叔……”顧雲山見他握著茶杯的手都在微微發顫,忙喚了一聲,道:“師叔,此事豈能怪你?隻怪那血衣樓……”


    “不錯。”段非無冷靜下來,道,“你知道孔冶兒嗎?你可能不知道,但鑄神穀的孔雀,你總該有所耳聞。”


    “是,我聽說他鑄造之術相當精妙,隻是脾氣古怪,不常見人。”顧雲山道。


    段非無古怪地笑了一聲,道:“脾氣古怪,嗬嗬,他是不能常常見人啊雲山,你知道嗎,他根本不是活人,他是個傀儡!一個……跟活人一模一樣的……傀儡!”


    熙寧十年,又是一年論劍大會即將落幕。一場秋雨將落,雷聲隱約地滾過低垂的層雲。風卷著櫓聲與水汽迢迢遞來,撲在山丘上一身黑衣背負雙劍的年輕人麵上。山下鬆江水波繾綣,夕照映著依稀的漁燈,匯入船塢環抱的碼頭。裏邊的船工隱約可見,卻都帶著明晃晃的刀兵,即便隔著江南水霧,也將兇狠煞氣透了過來。


    “喏,小道長,你瞧,那些就是你此行的目標。一個不留。”年輕女子輕描淡寫地說道。


    “十二連環塢……”年輕人輕笑了一聲。


    “不過一個分舵,不算難吧?”那女子也跟著笑了起來。


    “明天你帶人來接管便是了。”年輕人道。


    “看你的了,小道長,我可不想給你收屍,你生得這麽俊。”那女子嬌笑了兩聲,聲音像是一把蘸了蜜糖的匕首。她撐開一把墨綠色的小傘,傘骨似是精鋼做的,泛著幽寒的冷光,“快下雨啦,小道長,你再不快些,是要淋雨的。”


    年輕人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轉瞬便如一隻黑鷹,飛掠向底下水寨的大門。


    昏暗的燭火在水寨議事廳中跳動著,從窗縫擠進來的風蘸了幾筆初秋的冷峭。二當家急躁地一拍桌子,“騰”地站起身來:“在帝王州呆著多沒意思,兄弟們肉都沒得吃,大哥,你還想什麽呢?”


    “青龍會……”座上的中年人喃喃念了一遍這名字,嗤笑了一聲,搖頭嘆道:“二弟,你急什麽,耐心些,我想看看,青龍會能給個什麽價碼?”


    門這時忽地被推開了,寒風倒灌了進來,幾乎吹熄了桌案上的燈燭。門前那人拎著一把長劍,被乍現的閃電拖出一條長長的影子。


    “你是何人?!”二當家猛地抓起桌邊的長刀,瞪著來人。那人緩緩踏過門檻,他身量雖瞧著瘦削,走得也閑庭信步,可每一步都十分迫人,像他手中側起的劍,劍鋒反映著天際一閃而逝的電光。


    “來人啊——”他這一句呼喊斷在了半截,便像一截長旗,無力地垂掛在高懸的繩索上。


    那人走過了與他相隔的數尺,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肩膀,那高大的身軀霎時間像失去了所有的支撐,大山傾塌似的委頓在地——而血,這時候才從他心口淌了出來,細細地洇進議事廳的青磚的石縫裏。


    “舵主,你方才問青龍會給個什麽價?”那人隨手挽了個劍花,一腳踏在矮幾上,微微前傾了身子,玩味似的輕笑了一聲,“你這樣的一條人命,不過六兩金子。”


    那位舵主盯著那人的劍鋒,扣緊了手中淬毒的袖箭,然而他隻來得及看到一道凝練的黑影撲麵而來、透胸而過,再後來的……死人怎會知曉呢?


    影轉瞬便散去了,那人眸光微閃,默了片刻,將劍收回劍匣中,回身向外走去。玉蝴蝶就撐著傘站在門前的雨中,笑盈盈地看著他:“小道長果然是這般心狠手辣之人吶。”


    那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有些無聊。”


    “嘻,是嗎,要不咱們去總舵玩玩?”


    “你隻消一聲令下,我去一趟又何妨?”那人興味盎然地笑了笑。


    “好啊,分明是你去尋樂子,卻還要我背鍋,小道長,你這太不仗義啦!”


    那人不理她了。他與前來收場的玉蝴蝶並不同路,便隻逕自步入江南纏綿無聲的細雨中。他的身後,是血水、屍首、這處分舵百餘條性命……在他眼中,卻好似不及這天賜下一捧幹淨的雨水貴重。


    “籲——”馬蹄聲紛遝而來,揚起一路的枯草細葉與秋塵,勒在這路邊尋常的茶攤。茶攤老闆娘對江湖客早見怪不怪,熱絡地招呼他們坐下歇息。這茶攤很小,擺開來三四張桌子,七八條長凳,五六個江湖人聚在一塊兒,就著一壺茶便能閑聊上半個時辰。


    “兄弟你這就聳人聽聞了吧?一個人屠了一個分舵,你怎麽不說天下第一大美人是你老婆?”


    “誒、你還別不信!我鄰居家二叔的小侄子的遠房表哥就住在獅子坡,據說那個人吶,可以呼風喚雨、駕馭鬼魂的!劍一抬,圍上來的人就都死啦!一整個分舵啊、一個活口都沒留!嘖嘖嘖……”


    “哈哈哈哈哈,那你那個什麽什麽什麽家的遠房表哥怎麽知道的?借屍還魂還是託夢給你的?”


    “……誒,好小子,你、你、你不信就算了!”


    他們說話聲音大,有幾個有興趣的江湖人又湊上去詢問,那人被這麽一恭維,便又有些飄飄然來,唾沫橫飛間麵上顯出得色,好似那隻憑一劍滅了一個十二連環塢分舵成了他似的。


    剛下了馬的那幾個自然也聽見了他們的閑談。從衣飾上看,他們有一些是寒江城的,有幾個是太白劍派的,而既是寒江城、又是太白劍派的獨孤若虛呷了口粗茶,便見著坐在旁邊的應竹微蹙著眉頭,隱有幾分奇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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