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沒有開口, 她是弟媳婦,不好隨便議論大伯子。


    王熙鳳見狀,便道:“看老太太說的。雖然說大老爺中元節的時候來去匆匆, 可聽說大老爺去的地方他是新置辦的莊子, 用的都是自家人,哪裏不好的?”


    邢夫人聽得直皺眉,忍不住道:“什麽大老爺?璉兒媳婦,你嫁進來都五六年了, 連聲公爹也不叫嗎?而且,你叫老爺大老爺, 那麽, 在你的心中, 這府裏的家主又是哪個?”


    賈母原本還想跟王熙鳳好好說說的,卻不想邢夫人竟然當著她的麵數落王熙鳳偏偏邢夫人句句在理, 她也不好意思打斷了去, 因此越發覺得沒意思。


    王夫人見狀, 忍不住道:“嫂子要教訓鳳哥兒, 什麽時候不可以?非要在老太太麵前, 又有外客的時候教訓?”


    邢夫人冷哼一聲,道:“弟妹,不是我這個做嫂子的脾氣不好,是鳳丫頭自己不講究。進門都這麽些年了,連自己公爹是誰都不知道!”說著,又對薛姨媽道:“寶玉他姨媽,你來評評理,若是這是你們家蟠哥兒的媳婦。你生不生氣?!”


    薛姨媽當然不能說她不氣。


    這種事情,任何一個婆婆都不能忍好吧。


    薛姨媽笑道:“到底是老太太,心疼晚輩,讓鳳哥兒都把這府裏當自己娘家了。”


    賈母這才微微笑了起來,道:“姨太太見笑了。說起來,如今的雲丫頭就跟當年的鳳丫頭一樣,說是史家王家的孩子,卻是一樣在我跟前大的。她們早習慣這些稱呼,難改過來也是有的。”


    薛姨媽道:“看老太太說的,也是老太太把鳳丫頭和雲丫頭疼到了十分,這兩個孩子才會把這府裏當成自己家啊。”


    誰說薛姨媽不會說話,不過是短短的兩句話,就輕飄飄的,把這事情給抹了。


    完了,賈母這才拍了拍王熙鳳的手,道:“鳳丫頭,你一向伶俐,怎麽在這事兒偏就孤拐了呢?你婆婆說得不錯。老二媳婦雖然是你的親姑媽,可你是老大家的兒媳婦,你要管家,需要向老二媳婦請教說你婆婆沒有經驗教不了你,那也是沒法兒的事兒,可是,別人能把老大叫做大老爺,你卻是不能的。明白了嗎?”


    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稱呼,卻代表這親疏。


    王熙鳳叫賈赦大老爺卻叫賈政老爺,那是默認自己是賈政那邊的人了。可實際上,她卻是賈赦的兒媳婦,而不是賈政的兒媳婦。


    關於她親近賈政這邊卻遠著自己的公爹婆婆一事,在賈家早就非議許久,甚至為了這事兒,賈赦跟王子騰都在金鑾殿上幹了一架。


    賈赦都如此表示了,王熙鳳依然故我,也難怪邢夫人如今都敢當著賈母的麵訓斥王熙鳳了。


    邢夫人的話,王熙鳳敢不在意,可是賈母的話,她不能不聽,少不得低聲應了。


    王夫人這才道:“對了,嫂子,以往你都是帶著尤氏和嚴氏兩個人來給老太太請安的,怎麽今兒個那尤氏怎麽不見?”


    邢夫人微笑道:“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是有喜了。到底是我們璉兒的第一個孩子,因此我讓她在屋裏歇了。”


    邢夫人說得極其輕鬆,可王熙鳳當時的臉色講究變了。


    她就好像挨了一記悶棍一樣,臉色一下子漲得通紅,緊接著,變成了慘白。


    她當然知道,如果這個尤二姐生了兒子意味著什麽!


    薛姨媽先是一愣,繼而連聲恭喜。


    王夫人卻道:“我們這樣的人家,從來就沒有庶長子……”


    邢夫人道:“弟妹說的,我如何不知?可是你看看,璉兒成婚已經多久了?寶丫頭來了我們家三年有餘了。璉兒跟鳳丫頭成婚都六年了至今都沒有聽過響動。要不是這樣,我也不會點頭,讓那尤氏開懷。”


    邢夫人說的才是免死金牌。


    結婚六載都聽不到響動,在這個檔兒,尤二姐傳出喜訊,就是外頭知道了也沒有話說。


    誰讓王熙鳳自己的肚子不見動靜呢?


    聽到邢夫人的話,王熙鳳的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


    賈璉不進她的屋子,叫她生些什麽來!


    沒錯,打那年賈璉倒趿著鞋子衝出王熙鳳的院子之後,就再也沒有踏足那個小院兒,就是初一十五,賈璉也寧可在外書房過,也不肯靠近那個曾經他跟王熙鳳兩個一點一點經營起來的小家。


    賈母聽說之後,也深深地點了個頭,道:“嗯!是該如此。”又難得和顏悅色地對邊上的嚴氏道:“你也該加把勁兒了。我等著雙喜臨門呢。”


    嚴碧琚早就飛紅了雙頰,道:“看老太太說的,這事兒,要看送子娘娘呢。”


    賈母看她明艷照人,又帶著小婦人的嬌羞,就知道賈璉對這兩個妾還不錯,心中不免長嘆了一聲。


    要賈母說,王熙鳳是她看著長大的,又是跟賈璉青梅竹馬,而賈璉又是個心軟長情的性子,王熙鳳又滿心都是賈璉,按理說,他們夫妻倆怎麽也不會走到這一步才對。


    可是,造化弄人。


    偏偏就是賈璉和王熙鳳,竟然走到了這如冰的一天。


    別人是相敬如冰,而他們幹脆連敬都沒有了,直接冷如冰霜。


    賈母看得出來,這兩年,王熙鳳的一顆心已經漸漸冷了。


    如果說賈璉跟王熙鳳剛結婚的時候,兩顆心都是熱的,都是火辣辣的話,那麽,那一年,賈璉的心先冷了,所以他離開了。


    而現在,王熙鳳的心也冷了。


    賈母知道,也許距離賈璉王熙鳳和離的日子不遠了。


    賈母如今也隻希望,王熙鳳不要因愛深恨才好。要知道,因愛深恨的女人的報復才是最可怕的。


    第80章


    薛寶釵也覺得王熙鳳咎由自取:如果不是王熙鳳多年如一日地不把公婆放在眼裏,如果不是王熙鳳抬著架子小夫妻第一次鬧矛盾的時候想著讓賈璉低頭而不是先把丈夫攏回來, 他們夫妻也不會走到今天。


    可是薛寶釵到底是王熙鳳的表妹, 看不起王熙鳳直接叫王熙鳳鳳丫頭是一回事兒, 當著長輩們的麵附和著笑話王熙鳳卻不符合她接受過的教養,當然,最近她也總算是知道了, 賈琰不喜歡她插手她屋裏的事兒, 尤其是現在, 又是長輩跟前,薛寶釵少不得更加注意一點,因此便湊趣兒, 道:“老太太,上回我去二妹妹屋裏, 才坐下沒多久,就看見一隻五彩斑斕的雉雞飛到了二妹妹的院子裏,想來今年府上的好事兒可不止一樁呢。”


    賈琰一聽, 立刻皺起了眉頭。


    不為別的, 就為了薛寶釵口中的雉雞二字。


    不獨賈家這樣的人家, 京中富貴人家的女眷們, 從太太奶奶到下麵的姑娘小姐, 誰沒有兩件帶鳳的首飾?就是尤二姐、嚴碧琚兩個妾, 進門之後也有偏鳳的大簪呢。


    但是, 雉雞卻不是一般人配得上的。


    因為在後宮裏麵, 隻有皇後的翟衣上繡有十二行的雉雞。


    雖然人們經常把龍鳳呈祥掛在嘴邊, 把龍比作皇帝,把鳳比作皇後,但是,正經的禮法中,繡著雉雞的翟衣也隻有皇後能夠使喚。就是屬國藩王的王妃,也隻配用九行雉雞的翟衣,而後宮的高位妃嬪們,她們可以穿正紅、可以有鳳冠霞帔,但是絕對沒有穿翟衣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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