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笑道,“平常司音可寶貝這酒了,一滴也不讓碰,說不到崑崙虛重聚之日絕不啟封。子闌幾次偷酒都被抓個正著。”


    子闌泄氣道,“師父他老人家釀的酒天下第一,四海八荒沒有不知道的。我許久不曾飲過,不過想聞一聞酒香,結果就被……”


    “偷雞不成蝕把米,”白淺搖了搖扇子,向著諸位師兄笑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這酒獨飲可不如眾人齊醉來得暢快。可對?”


    “正是,”令羽微笑道,“今日高興,我崑崙虛上下定要大喝一場,不醉不歸!”


    冷月如鉤,清輝皎然。


    離恨天自混沌初分,天地伊始,便失了四季更迭往復。變幻莫測的塗山之巔,雲捲雲舒,草木葳蕤。那一片繁茂的桃林終年花開不謝,極是壯美。一片月色下,片片落英翩躚,朦朧清冽,卻又不失柔美。


    酒席便開在這一片桃林深處。


    用白淺的話說,這置了酒席的空地已然被她留了幾百年,隻待師兄們前來。


    拍開酒罈上的封泥,一陣醉人的酒香四散而出,惹得幾位好酒的弟子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嘆。


    白淺笑道,“近日天涼,這酒須溫了再飲。師父這酹秋月,暖上一暖,便多一分甘醇,少一分淩冽。入口如煙霞一般,箇中滋味可謂妙極。今日,諸位師兄可有口福了。”言罷,自殿內取來暖爐置於案上,又隨手點了火,將酒罈放入鍋內。裊裊熱氣升騰,那誘人的酒香,光聞上一聞,便欲醉了。


    墨淵換了一件蒼色的素衣,束了發,緩步而來,端坐於上首。其餘師兄弟們見師尊入座,便亦收了頑劣之氣,漸次恭謹地見禮,圍坐桌旁。白淺一身白衣,悄然於墨淵身側落座。


    疊風斟了酒,起得身來,向著墨淵恭恭敬敬地舉杯道,“師父在上,今日我崑崙虛上下重聚,再沒有什麽事能比這更令我崑崙虛弟子開心了。一別經年,千言萬語難述離情,惟將寸心寄於杯中之物。疊風,敬師父!”言罷,一仰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墨淵微微頷首,“疊風,如今你掌著崑崙虛,為師很放心。一日為主,終身不負。望你今後謹慎從事,不墮崑崙虛之名。”


    疊風聽罷,憶起昔年師父臨別之言,一時感懷不能自已,“弟子謹遵師父教誨。”


    長衫瞅著疊風方敬畢,便起得身來,肅然道,“師父,一別萬餘載,久疏問候。失而復得,得而復失的滋味,弟子們嘴上雖然不說,但其實都從未忘懷……自師父去後,仿佛天地都失了色,一切都索然無味。我知道大夥心裏都念著師父,我也想師父。”說到動情處,鼻子一酸,“這些年來,從未有哪一日能如今日這般開懷。不為別的,隻為又能見著師父!”


    墨淵微嘆道,“這些,為師都明白。這些年來,辛苦你們了。”


    長衫噙著淚,搖搖頭,咧嘴笑道,“如今苦盡甘來,我崑崙虛弟子守得雲開見月明,終又等到了師父歸來這一日。昔年種種苦難如過眼雲煙,往後隻要想著弟子們又能見著師父,聽著師父說話,日日便賽過那蜜一般甜呢!”


    白淺在一旁笑道,“二師兄,萬年不見,我竟不知你的嘴這般甜了。”


    長衫笑道,“十七啊十七,你說起話來卻愈發酸了。”


    眾人不由得大笑。


    墨淵薄唇微抿,側頭見她略侷促的模樣,輕笑不語。


    一輪飲罷,其餘師兄弟便依次輪番敬酒。墨淵見今日諸位弟子興致極高,也甚感欣慰,便囑咐他們隨意一些,不用拘謹。眾人飲至半酣,酒意已漸漸上來,坐姿從端坐到歪歪斜斜,不一而足。


    墨淵起身更衣,迴轉之時,便見著疊風、令羽與白淺在一處閑聊,胭脂與子闌在一處賞月,其餘師兄弟們三三兩兩在一處飲酒閑聊。他喝得不多,無甚酒意,便怡然自得地在上首換了茶盞,靜靜地賞月。


    這邊疊風喝得多了,拉著白淺,問道,“十七,你老實交代,你是何時……何時對師父下手的?”


    白淺聞言,侷促地一笑,“大師兄喝醉了,喝醉了。”說著想溜,被令羽手疾眼快地拎了回來。


    “今日不說個清楚明白,別想跑。”


    白淺心下叫遭,大師兄這一關可不好過,於是隻好硬著頭皮,陪著笑臉,一五一十地全招了。墨淵在不遠處聽見,看著她白皙的臉上一抹淡淡的酡紅,不禁勾起了唇角。


    “十七,”令羽微微嘆道,“說來,你與師父這情緣本是一段佳話。隻可惜,歸隱離恨天雖好,卻少了幾多熱鬧,多了幾許冷清。”


    疊風一扶額,聲音亦冷了幾分,“說起來,十七,你與師父竟未行過大婚之禮。想我崑崙虛如此大喜之事,竟悄無聲息便成了,著實……”


    “大師兄何須耿耿於懷,”白淺淡淡道,“大婚本是凡塵俗物,於我或師父,皆與鴻毛一般。此生能相守一處便是莫大的幸福,其他皆是身外之物。”她淺笑道,“便如昔年我那場恢弘的大婚,極盡奢華之能事。想像得到的,想像不到的,無不應有盡有。可結果又如何?若非對的人,即便住在金殿玉台之內,日日歌舞昇平,享盡無邊榮光,終也不過是一場幻夢,什麽也留不下。若非彼時快刀斬亂麻,了結了那一段孽緣,又何來今日這怡然之樂呢?”


    “十七,你能如此想,自然是好的。”疊風看了一眼令羽,微微嘆道,“大師兄亦知你最在意的是什麽。隻是……”


    “隻是?”


    “隻是可惜,你與師父天造地設的金玉良緣方才被眾仙廣為傳頌,卻又要被他人生生搶去風頭了。”令羽不忿道。


    “怎麽了?”白淺迷惑道。


    “還不是師父那個胞弟,九重天的天君,夜華君。”令羽嘆道,“什麽時候不好,偏偏挑了師父與你被眾仙傳為美談之時宣布要大婚,迎娶比翼鳥族的公主為天後。那大婚列出的儀仗用度,比之當年那一場也是不遑多讓,有過之而無不及,極盡奢華。”頓了一頓,低聲道,“聽說連三清都在受邀之列。”


    “最氣人的便是這一點。”疊風道,“天君固然麵大,然則大戰之時若無師父出手,九重天豈能有今日安然?”


    白淺一展摺扇,笑道,“他人之事,又何須不平?繁文縟節的排場,固有人視若珍寶。於如今的我不過如過眼雲煙,如敝履,棄之何及。功名利祿本是身外之物,又何須在意。更何況,我與師父本也是行過大婚之禮的……雖隻是在幻境之中。”


    墨淵手中的茶盞一頓,目中點點星光閃了一閃,微抿起了唇。


    令羽笑道,“十七果是隨著師父與老君修行的,超然物外,境界上不同,遠非我等俗人可比。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九師兄就愛拿我取笑!”白淺笑道。


    “聽說這位天後名叫月影。”疊風道,“說是其母昔年夢見明月入懷,因而生下的。比翼鳥族傳說她生得極美,加之這族人兩次大戰皆有戰功,天君為拉攏這方勢力便乘勢應下了這門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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