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闌看罷,擦了擦臉頰,紅著一雙眼睛,微微嘆道,“難怪她整夜整夜難以入眠。”


    胭脂默了一默,緩緩道,“這世間的生離死別,大抵便是如此。留下來的那個,才最痛苦。”她翻開手中那一疊寫滿字的紙張,“如此,你可明白了?”


    “尚有一事不明。”子闌接過那疊紙,蹙眉道,“她既已與師父有了生死之約,又為何會成為天後?據我所知,那天君如今還在,她如何又上了離恨天?”


    胭脂默默點了點池水,那池水一晃。


    “之後的事,你自己看罷。”


    她自沉睡之中醒來,便忘了一切。


    那個自稱是她侄女的女仙白鳳九日日皆要與她一碗涼水,日日皆要親眼見著她飲下方才罷休。她問起,鳳九隻說,這涼水乃是與她治病之物,必得飲一千年方才能斷。


    她問起這藥水的來歷,鳳九隻道是寒月芙蕖清晨的露水。


    她醒後,便不大躺得慣,總愛往外跑。


    既已知曉寒月芙蕖之名,她便時常跑去瞧。


    那日她又去瞧那寒月芙蕖,卻不想聽見不遠處幾位仙娥閑聊。


    不知是哪一宮的仙娥,聲調甚是不忿,說她臉皮甚厚,全不知感恩。這寒月芙蕖乃是天宮之物,她說要就要,欠著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以後看她拿什麽來還。太子殿下即將繼任天君,要歷八十一道荒火、九道天雷的天劫,如今他修為折損,看來極危險雲雲。


    她一聽,氣不打一處來,正欲上去與那仙娥理論,卻又生生頓住。


    她白淺一向無功不受祿,不受旁人施捨。此物已於沉睡之中毫無知覺地飲了百年,這人情既已欠下,總要還清。她正欲回太晨宮,卻不經意間瞥見了不遠處一個玄衣人正與人答話。


    她見著那身影甚是熟悉,似有什麽自腦中躍出一般,便不由自主地奔了過去。


    那人見著她,似有些驚訝,下一瞬神色甚是複雜,轉身欲走,卻被她攔住了去路。


    她看他的眼神之中似夾雜著連她自己亦不懂的情愫,似在瞧他,又似透過他看著另一人。那張臉極熟悉,卻總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多看一眼,便有眼淚湧起。她由是知曉這人定與她有些關聯。


    正在糾結之時,一個半大的孩子向她奔來,抱著著她的腿喚她“娘親”,邊叫邊嚎啕大哭。


    她一頭霧水,不知所措。


    那人沉默良久,喚她“淺淺”。


    她雖覺著此人熟悉,身體卻於他靠近之時本能地將他一把推開。


    那人被她一推,似瞭然了什麽,隻在不遠處站著,不再靠近。


    不久鳳九與東華趕到,方才替她解了圍。


    折顏帶了青丘的人來太晨宮,她回來之時,便將此事與他們說了一遍,卻換來他們一陣死寂。


    她問,那個孩子為何叫她娘親,她是否真是那孩子的娘。


    她的父母兄長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卻已瞭然了幾分。


    又問那個玄衣人是何人,和那孩子可有關係。


    狐後隻得據實以答。


    她蹙眉問,她竟不知自己尚未與人成婚便已有了孩子。


    狐後隻道,那孩子乃是她當年曆情劫之時所生,雖確與太子定下過婚約,然與孩子並無多少日子在一處。隻未提及他們當年大婚並離異之事。


    她又問了太子即位之事,覺得甚是蹊蹺:太子既是太子,自有修為應付天劫方才可即位。因何會有危險。


    狐後隻得與她道,太子之前為了令他兄長盡快甦醒,損了四萬年修為。是以這番即位修為不夠,兇險萬分。


    她默了一默,似想了許久,方才說道,她尚要在九重天上待上許久,又確是孩子的母親,既是他即位要歷劫,便陪他歷一回,荒火與天雷減半,當能安然渡過。她固記不得前事,也對太子與孩子毫無感覺,這番便算還了欠下他們的人情。待時限一到,無需再喝那水,便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再不相欠,也免得再做糾纏。


    狐後隻道,若要陪著一道歷這劫,便須擔下天後之名。


    她笑答,這有何難,不過是掛名而已,也不會真與他做夫妻。他若要對外擺恩愛夫妻的樣子,她也樂得遂他的意。總歸時限一到,便兩清了。


    眾人見她如此篤定,勸她多考慮考慮,她卻說無功不受祿,不欲再無端受人施捨,若不答應,便不再喝那水。


    眾人無奈,隻得依她所言。


    狐帝自殿內出來之時仰天長嘆,普天之下,她果真隻對一人惟命是從。那人不在,便再沒人能製住她的性子。


    夜華得知她的意思,默了半晌,終是答應下來。


    縱使她隻是為了還他人情,縱使她隻是將他看作那人的替身,縱使一切皆是虛幻,隻要她還在身旁,便是隻能做一對掛名夫婦,隻要她能好好的活著,他亦無他求。


    一個月後,他與她歷了八十一道荒火、九道天雷的天劫,正式成為天君天後,白辰被封為太子。


    那之後的四百餘年裏,天君再無所出,無人知是何故。


    四百餘年後,疊風飛升上神,斬開明獸一首,正式成為崑崙虛主人。


    崑崙虛易主,天下震動。


    崑崙虛南淵結界碎裂,玉清崑崙扇得了機會,飛至天宮,被白淺得回,借她元神之力破除封印,卻難以為繼。她趁著三清梵音法會之際,求得太上老君相助,方才得回全部記憶。


    “我還有一事不明。”子闌看罷,蹙眉道,“我已知曉白淺上神對我的態度是何緣故,左不過是她瞧見我,便想起我已復活,師父卻依然回不來,心頭難受罷了。隻有一點尚不明了。”


    “說來聽聽。”


    “老君向來不打誑語,自然不會誆她。因何我已復活了萬年有餘,墨淵上神卻至今尚未歸來?”


    “你也好,我也好,皆是正常死亡。”胭脂緩緩道,“我本是翼族女子,與天族本不容。老君憐我,重生之時便令我托生天族,還令我暫掌了兜率宮,賜號散花天女。而你,”她頓了頓,“你捐軀那日,魂魄被玉清崑崙扇擅自攝取,白淺上神尚不知曉此事。待玉清崑崙扇封印解除,便於這離恨天上將你的魂魄交與了老君。你魂魄完好,自然重生也快。”


    “那墨淵上神是怎麽回事?”子闌納悶道。


    “你我皆是正常死亡,是以重生亦無甚難度。”胭脂微嘆道,“而墨淵上神卻是灰飛煙滅。當日他在若水河召來天降五火。這天降五火乃是菩提劫火、紅蓮業火、琉璃淨火,南明離火以及九天玄火。普通品階稍低的神仙單單碰上一種也要化作飛灰。當年母神便是就著菩提劫火與琉璃淨火一道煉了補四極天柱之石。他當日硬受了這五火焚身,仙身瞬間便化為了灰燼,元神亦化為飛灰。這比魂魄被東皇鍾震碎更難。老君說他神識早已歸於混沌,絲絲魂魄亦散在碧海之中的各處無從找尋。白淺上神日日守著歸元池,見著多少人自那處重生,卻隻有墨淵上神一人卻從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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