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


    “愛不愛是我的事,與他無關……他若隻當我是他的弟子,我便隻做他的小十七。”那滴淚終是滴落下來。“他若要守著這四海八荒,我便守著他。此生此世,絕不離開。”


    折顏默然了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若非這鎖心咒,他們何須如此。以她的性子,墨淵一日不能好轉,定放心不下,時時要去瞧他。她若不能離墨淵遠些,鎖心咒一旦發作,怎經得起這番折騰。且她尚存著魔之花的隱患,若被妺冉操縱,防不勝防。他本想著,若她能回去青丘或桃林,待墨淵情形穩定下來,或能同東華一道想辦法降服那東皇鍾,幫他渡過此劫,亦幫她渡過危難。


    如今看來,她如此堅定,端令他又是感慨又是頭疼。


    思慮反覆,方才嘆道,“罷了,就依你。總歸你如今是個閑散之身,要怎樣都隨你。隻是墨淵近日甚是不好,你切勿再接近。他醒來之後,忘了一切,便隻靜心閉關。至於要閉關幾時,怕也說不準,或十數年,或上百年,或更久。”


    “除了崑崙虛,我哪裏也不去。”她木然抬頭,“折顏……我便趁著此刻師父還未醒,再去看看他,可好?”


    折顏重重嘆了一聲,“你……去罷。”


    他瞧著她一步一步走向房裏沉睡未醒之人,瞧著她拉著他的手喃喃低語,瞧著她大滴大滴的淚珠落下,方才片刻,已不大能看下去。


    她終是擦幹了淚水,捧起他房內那株曇花,微笑道,“昔日在落霞山,他與我一道下山聽戲,一道去逛市集,一道買花,還曾與我算過姻緣。”她輕輕撫過這綠油油的葉片,懷念地笑了,“他說這花可長久栽著,隻怕我沒有耐性。我說這是他的花,總要好好守著。彼時花枝折得不成樣子,他說花枝雖折了,不出一月,便能活過來。可惜它雖活了過來,我守了許久,卻總不見開花。他還說這花雖好,卻並不結果。還曾施了個訣,我問他做了什麽,他卻總不說。花開那日下了很大的雨,我淋得渾身濕透,房前屋後四處尋他,他卻不在了。”她眼前又泛起了絲絲霧氣,“無心之語,卻一語成讖。他說得對,這花雖好,卻並不結果。如今這花放在此處也是礙眼,還是由我帶走罷。”


    折顏長嘆一聲,默默點頭。


    她抱起花盆,行至房門口,又再度回頭。


    “花開終有時,花落亦無聲。”折顏嘆道,“走罷。”


    墨淵甦醒過後,白淺便再也未曾來過。


    他默默算了一算,東皇鍾異動當在不久之後。他原想趁擎蒼尚未完全控製東皇鍾的碎片,一舉將之毀去,然一來眼下碧雲珠尚未完成,他斷不敢貿然前去。二來碎片已操持在妺冉手中,難以得知具體下落。反反覆覆,終是未能成行。


    碧雲珠煉製的過程倒還算順利,折顏的丹藥也確然有效,他清心之餘,算著日子,也算平靜。


    隻是自他將那滿滿一罐的忘情水盡數倒掉,折顏復又提了一壇前來卻被她撞破那日起,他便察覺似有什麽已不同於往日。雖則折顏並未言明那日究竟對她說了什麽,但想來定有些傷人之語。以至自歸位以來便一直放在他房中的那株曇花,亦不見了蹤影。


    碧雲珠已趨完成,鎖心咒發作的次數卻並未減緩,沉眠的時日也越來越長。


    偶爾醒來見著折顏一張殫精竭慮無計可施卻又恨鐵不成鋼的臉,他總按耐不住笑起來,然後被焦頭爛額的老鳳凰揪住衣襟,狠狠地教訓,你要麽喝了那水,要麽就給我忘了!再這麽下去……


    再這樣下去會如何,折顏並沒有說下去。但他們都懂。


    他每每總淡淡道,忘與不忘,並無不同。又何須忘了。


    折顏某次脫口而出,將那日與白淺所說的話盡數說了一遍。末了與他道,“她自那日起便隻當你全忘了,再不會如昔日那般,你縱記著又有何用?終歸是回不去了。”


    他於心下復又念了一遍,鎖心咒雖未發作,心內到底還是狠狠痛了起來。那噬心般的痛雖無形,卻比鎖心咒發作之時更甚,四肢百骸無一處不痛入肺腑。


    折顏和緩了麵色,心下卻十分悲涼,隻低聲道,“如今你便喝了罷,總歸隻要活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失去的總能再拿回來。若再執迷不悟,到了那一日,再也醒不過來,小五縱然無礙,卻要如何麵對?便是我告訴她你已不再記得,她亦捨不得喝那忘情水將這份情忘了。你若不在,她要怎樣活下去。”言語之間,一片悲戚。


    他倚在榻上,目色迷離,神色淡淡,“東皇鍾之劫已近,你難道算不出,此番乃是應劫之期?總歸天命難違,已然躲不過,又何須作此無謂之舉,徒勞無功。她便是不肯飲下忘情水,若然到了非常之時,終歸不會再記得,也能安然過一生。這鎖心之痛,無甚要緊,這些時日以來,我業已習慣。勿再作困獸之鬥,自戰後起你便日日辛苦,好生歇息幾日罷。”


    折顏麵色似凋敗一般,喃喃道,“我素知你固執,便望你好過些,卻總也勸不動。我安能不知是應劫之兆?妺冉苦心籌謀許久,便是為著這一日。東皇雖未滅,總歸幾人一道出謀劃策,或可一試。或能避過這一劫,也未可知……”


    “東皇鍾浸著萬千血海,兜兜轉轉,數度輪迴,避無可避。”他微嘆著安慰道,“你便隻當……昔年我在若水河畔魂飛魄散之後……從未醒過。”


    折顏雙眼有些模糊不清,忽而記起他們年少之時的往事,一幕一幕,似還發生在昨日,歷歷在目,無比清晰。他還記得彼時他也曾鮮衣怒馬,年少輕狂。三十餘萬年,卻再難回到從前。


    後來,折顏再來瞧他,便再未勸過。


    白淺自那日之後,便時常呆呆地望著那盆曇花出神。


    秋意已涼,月夜已深,她靜坐房內,愈發覺著心下陣陣酸澀難抑。默默來至酒窖,撿了幾罈子酒。便又憶起當年於這酒窖內大醉,他低聲安慰她,喝了這麽多,哭出來才好,否則鬱結進肺腑,就可惜這些好酒了。她便當真抱著他的腿大哭了一場。


    她提著酒罈回到院子,方才發覺這是他釀的酹秋月。


    她一直不明白,他並不好酒,因何卻愛釀酒。想起這酒,便又憶起昔年子闌誇耀師父釀的酒,便是折顏的也比不上,她頗有些不忿,便偷偷拿走一壇的情形。如今,連素愛與她鬥嘴的子闌師兄亦不在了。她拍開封泥,熟悉的酒香撲入口間,卻是一口口化在口內,帶著往事滾滾而來。她便也不回房,提著酒罈,往後山桃林子闌的墓前而去。


    她一口口飲下,酒勁一上頭,便有了些淚意。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與黃土之中的子闌喋喋不休地叨叨起來,愈說愈傷懷,道不盡離別意。


    心下悲涼無際之時,神識卻一陣恍惚,尚不及思忖出了何事,雙眼一暗,已然人事不知。


    再有意識之時,已身處一片黑暗之中。眼前有一絲光線,那處一朵妖冶的紅花盛放。一名黑衣黑髮的女子正怡然自得地與那處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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