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素手輕拂,瑤池泛起點點漣漪,白蓮亦隨之輕輕搖曳。


    “正是,”他沉沉道,“是故三番造訪,隻望王母指點迷津。”


    她起得身來,淡淡道,“隨我來。”言罷,便向著玉樓之內飄然而去。


    墨淵與折顏旋即跟上。


    那玉樓似金雕玉砌一般,轉過幾道曲折的迴廊,便來至一方不大的露台,那露台之上佇立著一間極簡約的涼亭。涼亭之中又置著石桌石凳,石桌之上乃是一麵不甚大的水鏡。


    她指尖輕扣,那水鏡泛起點點波瀾,水波蕩漾之間,竟顯出點點往昔之相來。


    “當年你同母神初上玉山之時,不過還是個垂髫的孩童。我與你母親素來交好,她因算著父神逆天之行定結不得善果,不甚煩惱,便與我道,若能得轉圜,保你無虞,她什麽都願意做。”她頓了一頓,又道,“然則我終究尋不到解決之法。”


    “你可還記得彼時我是如何與你母親說的?我說,你的姻緣因父神之故早已被毀,即便有也不過短短兩萬年。可還記得?”


    折顏暗暗吃驚。


    墨淵嘆了一口氣,“記得。彼時你還說,如若有違,必遭天譴。”


    她一扯唇角,“何止。父神本就因逆天之行,而須獲天罰。卻尚要你煉造東皇鍾。此物毀天滅地,本不容於世,他幾次三番皆因殺業太重而放棄煉製,卻又為了救你性命,不得不將這如山的業累令你擔下。便是因著這番緣故,自東皇鍾誕生那日起,你的劫數便一道應運而生。這劫如影隨形,不死不休。我本掌著天罰之事,當年見著事已至此,便知這東皇鍾在一日,你的劫數定不可避免。大戰之時東皇鍾初開,有人為了保全你的性命,替你祭了鍾,你逃過一劫。七萬年前若水河大戰,本是你命終緣盡之日,你卻不應劫,生生拚回了魂魄,再度逆天而行。當年我說,如若有違,必遭天譴,本隻是告誡。哪知你全無忌憚,擋天雷,救東華……凡此種種,每一件皆是逆天而行。你當真不怕。”她重重一嘆,“眼下你大劫將至,卻一心隻顧著別人。”


    折顏越聽越是心驚肉跳,不禁問道,“那小五之事又是何解?”


    “這便要問他了,”她悻悻道,“問他為何如今三生石上並無他的名字。”


    他沉默不語。


    “三生石上當然不會有他的名字。”她冷笑道,“一個七萬年前就已經死去的人,怎麽可能有姻緣!而尚有人妄圖為這早已斷絕的姻緣接續,姑且不論那人也數度違了天道,自然被反噬無疑。”


    “你的意思是……小五和墨淵……他們……”


    “不錯。”她淡淡道,“姻緣乃是天定,切莫強求。當初我便反覆告誡過你,彼時你二上玉山,我要你甦醒之後謹記於心,否則後悔莫及。你於若水河畔魂飛魄散之時,便早已斷了一切。事到如今,已沒有了轉圜的餘地。”


    “若懷玉子尚在,便可保十七平安。”他沉沉道。


    “懷玉子能護得她免於這‘天人五衰’的羽化之危,亦難逃永生永世墮入六道輪迴之苦。”她淡淡道。“此是她的劫數。”


    “難道沒有補救的辦法了麽?”折顏急道。


    “沒有。”


    他一言不發,隻默默垂首望著水鏡之中過往的種種。


    她沉沉呼出一口氣,轉身欲走,方走出數步,便聽得他的聲音自背後傳來。


    他沉沉道,“素來三災九劫,皆有規避之策。十七此次,應也不例外。”


    “你錯了,此次確然是個例外。”她方言罷,便飄然離去。


    西王母去後,折顏無力地坐倒在石凳之上,“小五此次,莫非果真在劫難逃……”


    “一定會有辦法。”他睫羽輕顫,垂首望著變幻莫測的水鏡,頓了一頓,便向著方才西王母離去的方向疾步行去。


    折顏頓在原地,望著他愈發清瘦的背影,重重地嘆息,“你究竟還瞞了我多少事……你一心全在小五身上,自己的劫……又要怎麽辦……”


    尋見西王母的時候,她正在瑤池之畔坐著,默默望著一株睡蓮出神。墨淵默默行至她身側,望著那株行將枯死的睡蓮,正欲開口,卻被西王母抬手打斷。


    “你看這睡蓮,”她徐徐道,“它於這瑤池種下,存活至今,歷經了無數風霜雨雪。我總說它傲霜立雪,屹立不倒,卻也知萬事萬物皆有壽限。如今它大限將至,我雖不舍,卻不得違逆天道,令它重生。世間萬事,皆是如此。”回過頭來看向他,“你初上玉山之時,我答應過你母親,若日後你生了困惑,定與你解惑。你母親與你道,切莫選錯路,否則一步錯,步步錯。可惜你卻置若罔聞。你這人,麵上似無欲無求,心內卻又是另一番模樣。”她深深地嘆息,“你當初究竟為何堅持要回來?”


    “隻因放不下她。”


    “所以便是萬劫不復,一場空,亦不悔?!”她厲聲道,“可我明明警告過你,若再續前緣,則天罰必降至她身上,你又為何明知故犯?!”


    “……”


    他又憶起那日帳中她醉酒胡鬧之事,黯然了麵色,“是我的錯,這天罰本當由我來受,卻累她如此。”


    “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她拂袖而起,“她終歸不得善終,你死了這條心吧!”


    “三災九劫皆可趨避,”他沉聲道,“你為何不肯說?!”


    “你知道了又待如何?”她蹙眉道,“若要解她這番災劫,必以同等代價相抵。如今你還剩下多少?還能拿什麽來償?”她回身去看他,“你若插手此事,便是能救回她性命,也必定應劫。這一次,就再也回不來了。”


    “隻要她能平安。”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她怒道,“你以為這樣做是為她好?她若得救,你卻應劫,她便永生永世要生活在沒有你的孤寂之中,直至歸於混沌。她當年等了你七萬年,這一次你又要她如何?”


    他默了一瞬,道,“她不會記得。”


    “若有朝一日,她記起了一切呢?”她厲聲道,“你要她如何麵對?”


    “一切的終始皆在我。”他沉沉道,“便是他日應劫,亦是情理中事。想來,她當能參透。”


    西王母背過身去,隻望著瑤池內那株睡蓮默默出神。良久,方輕聲道,“我果真還是無法勸動你分毫。雖素知你固執,卻還是希望這一回你能聽一句勸。事到如今,說這些也沒用了。”她回過頭來,“她的反噬是因你而起,此事之後當有應驗,暫且不論。若要救她免於墮入六道輪迴,便須將她所欠一件件全還了。雖隻兩件,卻是牽一髮動全身,你要考慮清楚。”


    “不必考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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