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於她,太過漫長。那是與魔族三番決戰的前一夜。


    那一夜,她在燈下擁住他虛軟的身體,竭力平復了心緒,自他枕下取出那個髮絲編成的同心結,用力捏在掌心,與他道,“子闌師兄與胭脂,雖則他們在世之時因著身份蹉跎了歲月,徒留遺恨,或許故去之後卻可以在一處了……”頓了頓,又道,“師父,等大戰勝利了,我便同你回崑崙虛。此生再不分離。”


    他環住她的肩,沉沉道,“好。”


    她看不到他的臉,隻記著他的語氣之中,似有什麽她讀不懂的悲哀與無奈。


    天族史書關於第二次大戰三番決戰的記載,可謂語焉不詳。


    『初,東華帝君率眾與七大魔君戰於搏獸之丘,不利。次戰,再敗。墨淵上神星夜馳援,解十萬眾之圍。』


    白淺得回記憶之後,回想起當日於太晨宮外的樹上查看東華帝君傳記,似確然看到過此句。然彼時的她並不知曉這寥寥數語下究竟埋藏著怎樣的悲壯。


    初戰,妺冉挑動魔族以央錯的頭顱侮辱天族,天族群情激憤,幾傾巢而出,卻因她的攝魂術輸得一敗塗地。數萬天族被俘,魔族盡數坑殺之。


    次戰,東華與青丘四帝並崑崙虛弟子盡出,魔族祭出戮魂幡,神擋殺神,血流成河。天族與青丘之眾陷於搏獸之丘,因東華並青丘四帝竭力支撐蒼何劍神光,堪堪抵消了戮魂幡的威力,方得保全所剩十萬眾。墨淵星夜馳援,以玄天劍訣召天降四火,焚戮魂幡,又召混沌之氣從天而降逼退魔族,方解了十萬眾之圍。


    白淺猶記那日她隨墨淵一道馳援歸來,東華清點兵將,帳內帳外一片靜默。


    天族、比翼鳥族、青丘狐族,沒有一位將領不是渾身浴血。而戰地之上,更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兩戰皆負,原本尚小的兵力之差,瞬間再度拉大。


    墨淵的大帳之中燈火搖曳。


    白淺在外站著,夜晚的風吹起她的長髮,拂過她那雙凝重的眼。她望著大帳之上晃動的燈影,暗暗嘆了一口氣。折顏進去之時黑著一張臉,用令羽的話說,要是那臉能擰,怕是要擰出水來。他還從未見過向來超然物外的折顏上神何時生過這麽大氣。


    一入帳中,他便屏退了所有人,除了之後來此的東華,一概不得入內。


    令羽在外陪她站著,沉默了半晌,忽而道,“也不知大師兄怎麽樣了。”


    白淺方才記起,大戰之初,南海反叛,夜華與疊風領十萬兵前去平亂,至今仍無一絲消息。


    “聽說南海水君向來膿包,也不知他們此去是否順利。”令羽嘆道,“大師兄恐怕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如今戰況如此罷。”


    她沉默了片刻,方才道,“不知今日這一戰,損了多少。”


    “不太樂觀。”令羽蹙眉道,“我方才自大帳出來,各方清點人馬,想來若還能有十五萬,便是極限了。”


    “那魔族呢?”


    “兩倍。”


    她蹙眉道,“如此……確是極其不利。”


    “何止。”令羽側頭去看墨淵的大帳,嘆道,“此番師父尚不知如何。決戰臨近,若師父不能出戰,則我軍必敗。左右便是師父出戰,也未必能穩贏。何況師父這狀況……也堪憂啊。”


    她也不言語,隻望著大帳出神。


    之前與墨淵一道前去馳援,折顏便要她無論如何不得戀戰,護住墨淵為要。


    “扭轉幹坤之事,非一人之力可為。大廈將傾,獨木難支。兵敗如山倒,亦不過是轉瞬。”他說這番話之時神情甚是凝重。“魔族吃一塹長一智,昊天訣已不可再用。為今之計,須保存實力。東華帝君修為已不比當初,你幾位兄長雖是上神,怎奈青丘常年安寧,修為雖在,仙法卻未必。天族其餘眾人皆是如此。如今尚能指望的,便是你師父。可惜……他若非曾元神粉碎,抑或不曾勉力救了東華,或有轉機。是以,此戰且以保存實力為先。”


    她一柄玉清崑崙扇再厲害,奈何魔族太多,且天族已失了戰意。她隻得於他身旁緊緊護持。便是如此,他亦使了玄天劍訣。


    那夜,她在墨淵帳外守了大半夜。至後半夜,折顏與東華方才自他帳內出來。見她尚守在帳外,都有些吃驚。


    折顏安慰道,“你師父暫時沒事。我已使了個非常的法子,當能撐過決戰之日。戰事未歇,戰神是不會倒下的。”


    白淺見折顏神色已好轉,也鬆了一口氣。


    入得帳來,見他還未睡下,她嘆了一嘆,“時候不早了,快些睡下罷。”


    他見著是她,緊蹙的眉宇舒展了一些,輕聲道,“還有一點尚未完成。”


    “我陪你,”她柔和了麵色,“總歸你不睡,我也睡不著。”


    那一夜他至寅時方才歇下,她在一旁捧著寒水劍的劍訣看得昏昏欲睡。待他好容易忙完,便見著她已倚在榻邊睡了過去。


    他目色一凝,抬手起訣,正欲施定身咒,不料她已緩緩起身。


    那雙往日亮晶晶的眸子已略顯呆滯,瞳色呈妖異的血紅色,唇邊掛著一絲淺笑。


    她望著他,微微笑道,“墨淵,好久不見。”


    他沉默著,沒有說話。


    “方才你是想施定身訣?”她笑道,“看來你已知曉她體內種著魔之花了。不過很可惜,這魔之花一旦種下,便再無恢復的可能。”


    “你若想再利用十七,便打錯算盤了。”他凝聲道,“我不會再犯當年的錯。”


    她一抬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是嗎?當年你眼睜睜看著南甯死在眼前,北桓至死也未能擺脫魔之花。那白淺呢?”她嗬嗬笑著,走近他身畔,“北桓當年為贖己罪剜心而死,不正好成全了你麽?十萬人的血與最親近之人的命,東皇鍾誕生伊始便帶著這等罪孽,所以才是你無論如何亦躲不開的劫數。”她頓了一頓,又莞爾笑道,“你可知道我為何棋高一著麽?因我問了照世鏡兩個問題。”


    墨淵沉默地立在原處,目色沉沉。


    “我問牠,這一回大戰的經過是什麽。還問牠……”她湊近他身前,輕撫他的臉,“你究竟會怎麽死。”


    “所以你就拿魔族的一切來作為你復仇的籌碼?”


    “我妺冉餘生最大的願望隻有一個,”她退了一步,“那便是拿你的命來祭奠我哥。除此之外的一切我都不關心。我甘願放棄魔尊之位,放棄美貌,並不是因為這些東西不重要。而是我哥死後,這些都永遠沒有意義了!”


    “湍峳不是被我所殺。”他沉默了半晌,方才凝聲道。


    “我就知道你會如此說。你認為我會信麽?”她回頭看向他,“他借北桓之手殺了南甯,你對他早已恨之入骨。當年兩軍陣前,你對天立誓,定要親手殺了他,所有人都是親眼所見。這些難道不是事實?莫非你全忘了?”她冷笑道,“墨淵,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今日的一切都是你應得的!”她笑得肆意,“他日再見,你且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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