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默了一默,方才清聲道,墨淵下凡去了,還未歸位。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在列的諸仙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天君小心翼翼地望向東華,隻問道,“帝君,墨淵上神因何下凡?這是何時的事?”


    東華頓了一頓,緩緩將墨淵當日破星光結界、以梵天印收了三毒濁息、半個崑崙虛被濁息侵蝕、墨淵吸入濁息不得已下凡歷百世輪迴等前前後後細細道來。末了,方才說道,“因須防著出事,墨淵下凡之事,三界之內隻得本君、司命以及崑崙虛弟子知曉。便是如此,他在凡間還是被魔族發現了行蹤。也正是如此,方才提前於凡間元神覺醒,如今百世已滿,卻歸不得位。”


    在列諸仙又是一陣驚呼,麵麵相覷,登時亂了方寸。


    “不過如今白淺上神已尋著了他,本君已遣了司命與她一道前往,想來今日之內,當能將他強行渡回。”他轉身來,肅然道,“墨淵為了三界受此劫,乃是大仁大義。今日他歸位之際,眾仙且隨本君一道以至高之禮相迎。這九重天上,但凡有三花聚頂五氣朝元的,但凡神君之位以上的,皆從本君一道前往。”


    眾仙聽著,無不感佩於心,齊聲道,“願從帝君同往!”


    聲徹九霄。


    夜華在一旁聽著,也不禁肅然起敬。


    白淺這兩日因在雪地裏受了涼,感了風寒,才歇了一日便發起燒來,反反覆覆,幾天幾夜高熱不退。她素日是個不愛生病的,也是因這半月內接連受涼,又因憂思過甚,心氣鬱結,加之妙華鏡極損,數件病因累積。如今因尋著了墨淵,心下一鬆,前些時日所積之病氣便愈發兇猛,一發不可收拾,病得昏昏沉沉,人事不省。


    墨淵在一旁見著,默默替她打了涼水降溫,又熬了祛風散寒的藥,一勺一勺餵與她吃,忙前忙後,數日不曾合眼。然則一來她本不是凡間之身,二來病根也非止一端,若不能對病下藥,及時調理,光靠這凡間的法子效用到底有限。他本不似折顏那般通曉醫理,如今隻一味替她降溫,卻無法止了症候,眼見著她燒得迷迷糊糊,除了源源不斷替她輸些仙氣護著元神,旁的竟束手無策。


    他看著她病中的模樣,驀地心下升起一股久違的寒意。這念頭一起,便更難消解,日日夜夜於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這日他因倦極,靠著床腳便睡了過去。也不知是否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許久不曾記起的舊事又重演了一回。


    他抓著那隻漸漸失了溫度的手,心也似失了溫度一般。


    她臨去前不舍地與他道,“我有一件事須令你知曉……你父親因擅窺了天機,做了件逆天而行之事……我知此事定會有所報應,彼時並不贊成,然他卻隻一意孤行……此事果真應在了你身上,不單是指要你鑄造東皇鍾一事,還戕害了你的姻緣……你最是個善良的孩子,想來將來定會有因此有所捨棄,過得也辛苦些……若要凡事順遂些許,須謹記勿近女色,不可動情……你命中之劫是躲不過,若得這懷玉子在身邊,便也可安然無虞……雖改不得天命,卻留著一線生機……”她目色已散了,卻不願就去,“墨淵……我不能再守著你了……往後的時日,你切記,不可選錯路……否則你父親那逆天之行所帶來的一切劫數都會應在你和你所愛之人身上……若真到了那一日,也莫要氣餒……順天應命,善因終得有善果……”


    一轉眼,他又於崑崙虛的洞中坐著,因隱隱感到對她動了心,雖她還懵懂,他卻已有了隱憂。就著閉關之機,掐指細細算了一算。一算之下,他心下不禁喜憂參半。喜的是她確是自己命定之人,憂的是他們緣分不過隻短短兩萬年,如此之淺。


    他算出她飛升之劫的時日,便也算出了自己在那之後不久便亦有應劫之相。


    後他於上清境時曾與靈寶天尊說起此事,靈寶天尊道,“我亦已窺得一二。雖不便泄露了天機,卻知你若選錯,便於那人有性命之憂。斟酌損益,母神所言確是不差。世間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凡人總以為神仙便能事事如意,卻不知神仙亦有天命之限。便是守著二人一分平安,已屬不易。”


    醒來之時,她尚燒得迷迷糊糊,滿臉通紅。


    他腦中一時千頭萬緒,不禁悲從中來。


    她此番病得如此,皆是因他而起。若得有藥能治好她的病,但凡他還是墨淵上神,便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亦能替她尋了來。可方今他不過是個濁骨凡胎的地仙,這雙手固然能揮得動奪天地之造化的神劍,然見著她病體纏綿卻隻能束手。


    而或折顏在此,他也定能輕而易舉治好這病。


    思及此處,他便從未似今日這般思歸。


    即便一旦歸去,與她再不能有情緣繞身,隻要她安好,他便再無所求。


    他出得門來,方今積雪已化,歲寒依舊,碧空如洗。他獨自站了一會兒,忽而記起折顏早年曾提及將元神之力注入靈血,再以天降五火之一的琉璃淨火煉之,便得極難得的涼血解毒丹藥。若是上神品階的,效力便更為有效。


    他心下一喜,便隨手化出軒轅劍來,抬手便向手腕上用力一劃,頓時血流如注,滴滴自腕上落下。他默念一個訣,將之積在一處,浮於空中。因怕凡胎濁骨靈氣不夠,便任它流得了多些。待不多時血已盈滿,也不及止住,隻急匆匆持訣引來琉璃淨火自天而降。他閃得開些,隨手扯過一條布片將手腕草草纏了。那天降五火乃非等閑,但凡被其中一種焚傷,便永生是個疤痕,自不必說若被灼燒,便是品階稍低的神仙也要化作飛灰。當年母神便是就著菩提劫火與琉璃淨火一道煉了補四極天柱之石。是以三界之內,能引得來天降五火的一個手掌便能數盡,他墨淵定是一個。


    不多時,那火焰已滅,一顆小指大小的丹藥落入掌心。


    他忙趕進屋內,倒了一杯溫水,坐到床邊。


    她此刻已燒得有些迷糊,牙關緊咬,不進滴水。他顰眉半晌,終是將丹藥化入水中,飲了一口,捧住她的臉,貼上了她滾燙的唇。頂開皓齒,那股伴著淡淡腥味的藥水緩緩浸入口中。


    她下意識吞咽下去,隻覺著那股藥水清清涼涼,很是舒服。便又貪戀更多,直將一整碗全飲下,方才睡了過去。


    他又替她渡了些仙氣,起得身來便覺著一陣天旋地轉,堪堪扶住床沿才未倒下去。他不禁想起這肉體凡胎自不比原身,確然不大中用。見著她睡熟了,方才坐到桌邊,思慮紛擾,不久睡了過去。


    翌日清晨,他方醒來,便去探她的頭。見她呼吸順暢,熱度已褪,便放下心來。想來這幾日她粒米未進,待會兒睡醒,定然飢腸轆轆,便起身往廚房去做早點。


    她醒來之時,渾身酸痛不已。左右看來,他又不在,便勉力起身,向著屋外而去。方才行至門外,便見著遠處司命匆匆而來。


    她嚇了一跳,也顧不得病體稍可,隻匆匆忙忙攔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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