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麽,白淺委實記不大清了。那夜最後的記憶便是自己離開他唇邊之後那個響亮的酒嗝,以及他一聲微不可聞的沉沉的嘆息。


    他垂目瞧著她歪著頭睡去的模樣,微微嘆了一口氣,起身將她抱起,向屋內走去。


    方才將她放回房裏,拉上被子與她蓋好,便掩了門扉,獨自向屋外行去。


    獨立中宵,一夜無眠。


    第20章 虛花悟 之六(上)


    翌日清晨醒來,她的頭還很痛。翻身下床之時一陣猛烈的眩暈,堪堪扶住了門框方才站穩。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酒味,連帶著胃裏一陣翻騰。酒雖是個好東西,然則夜裏醉酒,翌日的宿醉卻極是難熬。她強壓下反胃之感,盥洗了一番,往廚房行去,預備尋些水解渴。


    屋內屋外看不到人影,隻在廚房處有一絲光亮。她自門外見著他於廚間忙裏忙外,整個人收拾得極是規整,一絲不苟,一瞬間有種墨淵的錯覺。


    他見著她時手中頓了一頓,眼神閃爍了一瞬,方才淡淡道,“怎起得這麽早?”


    她打著嗬欠,微笑往灶下坐了,“渴了,來尋點水喝。”


    他無奈地搖搖頭,往一旁端來一隻碗,遞給她,“快些喝了。”


    “這是?”


    “醒酒湯。”


    “真是幫大忙了,”她笑著接過,雙手捧著。碗裏的醒酒湯已放得涼了,她便一口氣喝了大半。“好酸!”喝完直吐舌頭。


    “怕酸就少喝一點。”他一邊攪著鍋內,一邊道,“喝酒傷身。”


    “你這般自律,為何會藏著酒?”她一麵喝著碗內剩下的醒酒湯,一麵望向他。


    “那是師父當年留下的。”他將鍋內的清粥盛起來,“他酒量雖好,卻不好酒。我自小不愛此物,便擱在那處了。”


    “對了,老聽你說師父,你師父卻是何人?”她頗為認真地問道。


    “他隻道我極有慧根,要我從他修煉道法。”他淡淡道,“臨終前,他說與我這番師徒之緣已盡,他日若欲與他相見,便往禹餘天去尋,到時再一道品茗敘舊。”


    “禹餘天……”她一愣,“上清境?!”登時又低頭沉思道,“原是那位天尊……那寒水劍想來也是……”


    他見著她如此,隻搖搖頭,“快些吃罷,再晚這粥便要涼了。”說罷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淡淡道,“這落霞山巔,便是盛夏時節,清晨也極涼,當心著涼。”


    她點點頭,“那我便不客氣了。”


    她笑著盛了粥遞與他,方才替自己盛了一碗,輕喝一口,淡淡的清香令她食慾大開,又就著小菜喝光了一碗,方才滿足地放下碗筷。


    抬起頭的瞬間,她發覺他注目的視線在一瞬間移開,默默低頭吃飯,隻神色仍是淡淡的。她心底思忖了個來回,想來定是他因著昨晚的吻有些不自在,不禁笑了起來。這個愣頭青果真純情得很,改日好好與他訴上一訴,這幾日便由著他糾結一番,倒也有趣得緊。


    飯後她方收拾了鍋台,便回頭與他道,“左右無事,不如教我些劍術或琴曲,可好?”


    他默了一默,回頭看她之時,已柔和了眉眼,“也好。劍術防身,來日若遇上危難,也用得上。”


    自那日起,他便於空閑之時,與她一道於山石旁切磋劍術。


    白淺劍術雖得墨淵親授,然則彼時她因慣是偷懶,隻通曉六成。形雖似,神則差之千裏。他時常在一旁盤膝端坐,指點她劍術中的不足之處。偶爾興起之時,他也就近折了樹枝,與她練上幾合。她雖知曉他劍術得靈寶天尊親傳,然對崑崙虛劍術的通透,總有一種他便是墨淵的錯覺。彼時她這長了他十幾萬歲的上神便總覺著莫名矮了一截。而若他在一側撫琴,這感覺便愈發明顯。


    夜涼如水,月色皎潔,她總愛看他於月下沉靜地撫琴,自己在一旁踏著琴音,執了寒劍起舞,一曲《廣陵散》,時而慷慨激昂,時而婉轉清冷,她便就著那琴音閃轉騰挪,寒水劍舞得瑟瑟生風。她一身白衣勝雪,飄然絕塵,偶爾見著他看向她的目光,她總覺著那人眉間似有千言萬語,卻又默默無言。偶爾她也興起,於劍尖削下一朵夕顏送他,順便笑看他瞬息萬變的神色。每每此時,見著他垂首拈花,心上便甚是愉悅。


    雨季來臨之時,天井裏那兩株曇花的葉片已長出了新芽,她歡天喜地地日日守著,細細嗬護,唯恐這花又折了。偶爾雨大風急,她便又心急火燎地將花盆搬到簷下,托著腮蹲著,於簷下悵然地望著滴滴答答下個不停的雨。時而也愛偷跑去他午睡的窗下,偷看榻上他沉靜的睡顏。然後用事先準備好的狗尾草偷偷去掃他的鼻尖,待他忍不住打噴嚏之時,便憋笑地於簷下蹲著,裝作望著天空發呆。轉過頭去,便見著窗台前他似欲發作又無可奈何的神色,每每總能令她笑出聲來。


    她想,日子似這般過著,倒也極好。


    他不言渡化之事,她便也不提。寒來暑往,冬來春去,山巔日月於這日升月落之間緩緩流逝。久而久之,她便貪戀起了這渺渺塵世的一隅之地。偶爾思及他歸位那日,仍需於人世泯滅,凡世再無一人記得,再也尋不回,便隱隱有些心痛,難以自已。明知此是必經之事,卻從未似這般不願,隻盼著那日遲些到來。而再看他時,她便失了當初那份欣欣然,整日烏雲壓頂,愁容滿麵。


    他見著她那般模樣,便嘆了一嘆,望著山邊滾湧的雲霞,默默無言。


    後來有一日,她見著那曇花已然繁茂的枝葉間結出的細小花苞,一時興起,便取了酒來,與他於月下對酌。他因見她整日愁眉不展,便依了她。


    那日她喝得甚多,醉得不省人事。迷迷糊糊之間,他聽得她喃喃與他道,“我雖活了十幾萬歲,感情一事卻甚是坎坷……”


    他拿過她手中酒杯,緩緩道,“你醉了。”


    她卻肆意地笑了,“我沒醉。”昏昏沉沉地望著他的臉,頗有些語無倫次,“你自然不知……我雖心悅那人日久,卻從未看清過一日……他那人……人前慣愛逞強……有事又全放在心裏,不愛明言……明明有意……卻隻寄情於琴音……豈知我又不是師曠……於音律全然外行……哪裏懂得……”她昏昏然趴在桌上,聲音愈發迷糊不清,“聽了兩萬年……亦不知那鳳求凰的弦外之音……生生成蹉跎……”


    他握酒杯的手登時一頓,酒水灑了一桌,整個人如雷擊一般,一動也不能動。


    “七萬年……好容易把他盼了回來……卻又……錯嫁他人……”她砸吧著嘴,已一半沉入夢中。“好在我總算明白……也了結了孽緣……此番尋著他……定要……”


    他正屏息等著她的下文,卻不想隻等來她一陣低低的呼吸聲。他定睛一看,這人已睡熟了。他此刻心底白浪翻湧,心跳也已失速,枯坐於原地,半晌回不過神。待他稍稍平復了心緒,卻驀地蹙起了眉宇,抬手掐指一算,那歸位之期,就在數日之後。他側頭去瞧她依舊飽含愁緒的麵容,一時萬般不舍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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