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返回落霞山之時,天色已晚。回至住處,尚未回過神來,便見著她心急火燎地尋了個花盆來,又急急忙忙往門外竹林翻了些蓬鬆的泥土。隻回到屋內,見著那花枝的慘狀,心已涼了半截。


    “形已散,枝葉也斷得不成樣子,”她黯然道,“這番工夫,白費了。”


    他微微笑道,“不然。”言罷自房內拿來剪刀,將折斷處剪去,隻剩下兩枝孤零零的葉片,埋了一半至花盆中。“這花枝雖折了,卻無礙它生命力的旺盛。隻需將葉片插在土裏,不出一月,便能活過來。”


    她瞧著短且少的葉片,無奈地嘆道,“現下,便隻得你們兩個相依為命了。”蹲下身子伸手撫過那翠色的葉片,“好好的活著,再開花結果。”


    “這花雖好,卻並不結果。”他淡淡道,“花朵倒是極美,然需足夠的耐性。”


    “放心,”她仰首笑道,“我定日日照看好,等著他們開花。”


    他見著她柔美的笑靨,淡淡笑著搖搖頭,抬手施了個訣。


    “你做了什麽?”她好奇地問道。


    “到時便知曉了。”他淡淡笑著,並不多言。


    見著天色已晚,他自往廚房做晚飯,她去屋外拾了些柴禾,與他燒了火。鍋台灶下,平淡卻溢滿溫情。用過晚飯,收拾好廚具,他瞧見她似興致不減,便微笑道,“你算卦那日所說星象,卻不知可有轉圜。”


    “我雖於星象不過略知皮毛,但這星象難得一見,倒也通曉一二。”她將碗筷放好,回頭笑道,“不如晚間一道去探一番星象,如何?”


    “好。”他淡笑著應下。


    當夜天清氣朗,一輪明月高懸,踏出房來,清輝遍地,仿若白晝。


    她隨他來到巨石邊,俯身去瞧那巨石旁的牽牛花,卻見那花朵早已萎蔫,不禁喟嘆一聲。他淡淡笑道,“這朝顏至晚間便謝了,生生不息,循環往復,無需惋惜。”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她微微嘆道,“朝夕之間,美景便散了。”


    他但笑不語,隻將她帶至另一側,貼著懸崖邊的罅隙之間,一朵朵白色的小花正在怒放。她眼中倏爾亮了起來。


    “這是什麽?”她側過頭去問。


    “月光花,又名夕顏。”他笑答,“朝顏於清晨開花,至傍晚便謝了。這夕顏卻於傍晚開花,夜半便謝了。一片美景,卻不得人欣賞,隻得月色相伴,故名月光花。”


    “這花於月下瞧著,愈發清亮出塵了。”她蹲下身子去探那花朵,淡淡道,“朝顏與夕顏,雖離得如此近,卻見不著彼此。便似這夜空之中的星與月,月明則星稀,終歸難以同輝。”


    他於背後瞧著她一身雪衣,神色間似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愁緒,便微微嘆道,“世事安能盡如人意,雖然不得相見,又有什麽關係。隻要心念著彼此,又豈在朝朝暮暮?”


    “確是如此。” 她起得身來,回首笑道,“隻你約我來觀星象,此刻見不著星子,可要多待一會?”


    “多待一刻也好。”他微笑道,“隻怕你覺著無聊。”


    “我們坐著說說話,時間也不難打發。”她抿唇笑道,“可說好了,見不著星星,絕不回屋!”


    “好。”


    他言罷,躍上巨石,回首向她伸出手。她拉住他的手,上得巨石來,挨著他身旁坐了。


    “對了,”他側過頭來,望著她道,“你似還未提過我是何人轉世?”


    她聞言愣了一愣,旋即笑道,“你想知道?”


    “嗯。”


    她頓了頓,似在尋找合適的措辭,半晌方緩緩道,“你本是父神嫡子,掌樂司戰之神。便是九重天,亦要倚重禮讓三分。一顆菩提心胸懷了四海八荒,化天下幾多危機於鼓掌之間。這天下若有千鈞,你便獨自擔了八百。”


    他聽著她如此說,默了默,低聲道,“我前世……可認得你麽?”


    “何止認得。”她笑道。


    “哦?”他似有不信。


    “你以為呢?”她輕笑道,“若非認得,東華帝君何須要我來渡你成仙?”


    “你總說渡我成仙,卻又待如何渡我?”他忍不住展顏一笑。


    “我從師父修著逍遙道,雖於修道之事不甚在行,然則比起凡人,倒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咳了一咳,方道,“今夜月色皎潔,咱們不提道法,隻聊點閑話可好?”


    他微笑著搖搖頭,無奈道,“便依你罷。”


    她想到什麽似的,歡天喜地地笑了起來,“當年我拜師學藝之時,慣是個愛偷懶的,師父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以學業多有不精。如今既有這工夫,不如你來教我?”


    “教不嚴,師之惰也。”他搖頭嘆氣。“你師父當真是慣著你的。”


    “我師父是世界上最好的師父,”她一臉懷戀道,“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個那般疼我的人了。”


    “你想學什麽?”他淡淡道。


    “詩詞歌賦,我倒能通曉個大概。劍法雖得師父親授,卻遠遠不及。”她深思道,“對了,還有琴藝!”


    “你想學琴?”他略有詫異。


    “你可會?”


    “略懂。”


    她笑著捧起臉,“可惜此刻無琴,否則又能聽著琴聲,就著如斯月色,當真是極美之事。”


    他微微一笑,“這有何難?”說罷,抬袖一拂,一張琴已現於巨石之上,他盤膝坐了,將琴置於膝上,指尖一撥一抹,似流水之聲漫溢。


    “流水。”她笑道。


    他笑而不語,指尖低勾深挑,潑剌打圓,琴音如巍峨高山。


    “高山。”她一打摺扇,勾起唇角。


    他眼中已有了驚喜,隻側頭微笑道,“你似對琴曲頗熟?”


    “略懂。”她搖著摺扇笑答。


    他頓了一頓,指尖已奏了一極哀之曲。


    她一蹙眉,“這一曲卻毫無印象。且這調似極哀,聽得人頗傷懷。”


    “此曲名《烏夜啼》,固以清商為韻,是以悲乎。”


    “清商之調,為最悲?”


    “不及清徽。”


    “哦。”


    之後他又彈了一曲《長門怨》,一曲《廣陵散》,卻都是她從未聽過之曲。她不禁感慨這人雖是司戰之神,掌樂之能天地間已無人能出其右。隻他奏了這許多曲子,卻無那曲聽了兩萬年的《鳳求凰》。


    “可會《鳳求凰》?”她側頭問道。


    他默了一瞬,對上她的眼,柔聲道,“你識得此曲?”


    “嗯,”她笑著,若有所思地吟道,“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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