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衣女子笑著點了點頭,輕聲道,“現下沒有時間與你細說,你且放開他快走罷。再晚些,那邊大軍便要到了。”


    她沒有動,原本已幹涸的眼眶復又盈滿淚,指尖拂過他的臉頰,幽幽道,“師父一向寶相莊嚴,皎皎然如明月,極是端正,一絲不苟,何曾似這般狼狽,如白壁蒙塵一般……”淚水又落了下來,“委實都是我的不是。”


    “你不必自責。豈不聞,嶢嶢者易折,佼佼者易汙?他自選了這條路,便早已有心理準備,亦定有毅力走到最後。”玉清嘆了一聲,方欲再說什麽,卻側過頭去,頓了一頓,急促道,“快些隱了身形!有人來了!”


    白淺默了一默,依依不捨地緩緩放下懷中人,抬手施訣,隱去了身形。玉清站在她身邊,望見遠遠跑來的人,卻微微勾起了唇角。


    那一片屍橫遍野硝煙瀰漫的戰場之中,一位年輕女子跌跌撞撞地向這處奔來。她煙霞色的衣裙已被遍地血水染成赤色,頭上驚鴻髻已散了,步搖與金釵落了一地。她隻一氣向他身邊奔來。待奔到他身邊,便無力地跪倒,伏在他身上哭得聲嘶力竭。


    白淺在一旁默默看著,被此情此景感染,也紅了眼眶。


    “我方看到疾風渾身是血地奔來相告,便知你是凶多吉少了。”她一邊哭,一邊喃喃道,“我等了你十幾年,你自做你那憂國憂民的鎮國將軍,我便是不能嫁你為妻,隻要見著你好好的,也認了。如今你既應了與我的白頭之約,便不能食言,讓我空等……”說到此處已是失了聲,“可你竟拋下我獨自去了……”


    白淺在一旁聽著這女子如此說,心頭竟沒來由生出一股莫名的怪異之感。她雖說不上是什麽,卻著實相當別扭。


    “你這般不守信諾,尋見你時,定要與你問個清楚。”她說著說著,竟笑著收了淚。“今次,莫以為還能再躲著我。”


    白淺還在尋思這女子所說的尋著他是何意,卻不意那女子已將一柄短劍刺入了心口,緩緩地、似極滿足一般軟倒於他身上,麵上尚帶著笑意。


    白淺心頭大震,方欲替女子施救,卻被玉清一把握住了手腕。


    “她命當如此,你不能救她。”玉清蹙眉,語罷又是長長地一聲嘆息。


    白淺若有所思地默然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不多時,已有人來尋那女子。見著女子已毫無氣息,都難免落了一回淚。


    “郡主這般花容月貌,與洛將軍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若非造化弄人,那年王爺請得太後懿旨,便當嫁入鎮國將軍府的。奈何還未成親,南境之亂又起,將軍連夜馳援緡山。這婚事便被耽誤了。之後將軍被勒令閉門思過,又被收繳了兵權,王爺也被遠調豖州,從此天各一方,生生斷了這門親事。如今……當再無人能分開他們了。”


    “這般生死與共,當是愛極了罷。否則有一絲不愛,如何能共死?”


    她愣愣地聽著這話,似有一絲熟悉之感湧上心頭。


    “似這般癡情的女子,死生相從,世間又得幾人?將軍義之所在,死得其所。郡主真情可憫,生死不離。婚約既在,便當合葬一處。生時不得結為連理,死後亦當同穴而眠。”


    “極是!極是!”


    收斂之人語罷,便將二人分開,一番安置,著一人去往曲陽王處報訊。


    不多時,曲陽王已遣了人馬來搬運二人。


    “不……”在一旁半晌沒動的白淺忽道,“師父斷不能與這姑娘葬在一處!”


    “為何不可?”玉清勾起唇角,“他既已棄世,此生已了,這身後如何,又有什麽關係?”


    “不……絕不行!”她咬著下唇,手中扇子已被握得死緊。


    “這倒奇怪了,你倒說說,為何不行?”玉清麵上玩味地笑了。


    “我……”她咬咬牙,半晌方道,“我不同意!”


    “你師父的婚事,你同不同意也已定了。如今不過是個形式,你到底在糾結什麽?”


    “師父才沒有婚事……這隻不過是凡間一段可有可無的……根本不作數!”


    “嘖嘖,好大股酸味啊。”玉清搖搖頭,笑道,“你這無理取鬧的架勢和榆木疙瘩一樣的腦袋,換作別人,怕要被你氣哭了。也便隻有我還能靜下心來與你理論。我且問你,你師父有沒有婚事,與你何幹?你又怎知他不曾傾心於郡主?退一萬步講,這場婚事便是吹了,也輪不到你白淺說三道四罷。你如此糾結,又是為哪般?”


    “我……”


    “你對墨淵不過是師徒之情,我倒問你,為人徒弟何時有權過問師父的婚事了?他墨淵即便娶了個醜八怪,以你為人弟子的‘孝道’,也是不容置喙的。”


    “可是……”


    “你認為他們褻瀆了墨淵?”玉清笑道,“說到褻瀆,方才你抱住他不撒手,仿佛也不算恭敬?”


    “……”


    “所以。”玉清最後說道,“你這股醋意究竟從何而來?”


    白淺聽得她連珠炮般的提問,頓在了原地,似陷入了沉思。


    “你一向於感情之事懵懵懂懂。當年離鏡一番甜言蜜語的追求,你便沒了招架之功。後來夜華故技重施,你就不可自拔。全然不曾為這份情感付出過一絲一毫的努力,慣是坐享其成。”玉清道,“那年你對離鏡說,‘當我在炎華洞中失血過多,傷重難治,命懸一線之時,眼前湧的竟不是你的臉,我便曉得,這場情傷終於到頭了。’我且問你,彼時你生死一線,眼前湧的倒是誰的臉?”


    白淺聽得這話,將彼時那一幕細細想了一回,又思及離鏡二哥等人的一番話,炎華洞中心頭血一點一滴,生死一瞬之際驚覺生死相從亦是痛快……以及夜華痛心疾首地與她道出的那一句“自欺欺人”,倏然如一道亮光直透心底,那心底滾湧的,糾結的,纏綿的道道傷痕仿佛在一瞬間尋得了歸處,再不漂浮不定。她思及他當年在若水河畔滾滾的紅蓮業火中回首道出的那句“等我”,眼中淚已盈眶。


    “原來……我竟……”泣不成聲。“對師父……”


    玉清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笑意盈盈,慢慢撫上她的長髮,柔聲道,“九萬年了,你終是懂了。”


    她搖搖頭,淚水竟湧得更多,“我竟在失去記憶之時……”


    “那不過是一段情劫而已,何必放在心上。”玉清微笑道,“便如你方才所說,凡間一段可有可無的,做不得數。何況彼時你不是已有了決斷麽?且……那傢夥的花花腸子別人不知,我卻最是清楚。改日與你看一看,也讓你見識見識。”


    她被玉清一頓說辭逗得又是哭又是笑,全然忘了那邊曲陽王的人已收斂了少卿的屍骨,正要拉走。她回頭見著,也不多話,抬手一揮,那屍骨已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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