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顏這番話方才說到一半,白淺便不可抑止地落了淚,聽完,更是泣不成聲,一個字也說不出。


    折顏搖搖頭,嘆了一口氣,輕聲道,“他臨去之時,囑咐崑崙虛上下不讓你知曉,也不過是怕你自責過甚。那日在碧海蒼靈,你求他救小丫頭,他救了。若讓你知曉他之後因此傷重,以你的性子,定要自責是因你之故才累他如此。且他這番下凡,定然艱辛重重……”


    尚未說完,白淺便上前一把拉住折顏的袖子,含淚道,“折顏,你告訴我,師父他……此刻在何處!”


    “你知道了,便待如何?”


    “我要去見他!”她也不去擦那不斷滾湧的淚水,“我不會去壞了他的運數,隻遠遠地看他一眼就好,隻遠遠地,看看他,絕不近他的身!”


    折顏隻嘆了一嘆,卻猶豫了一刻。


    “原來彼時在仙障內師父那般疾言厲色,是怕我吸入那濁息……之後在夢中殷殷囑咐,要我在天宮謹言慎行,還將玉清崑崙扇的扇訣留下,要我尋了來,善加修習。卻又將他入夢之事隱去,不讓我記起……昏迷十日……半個崑崙虛化為焦土……他樣樣皆考慮周詳,隻瞞著我……”她泣不成聲。那一紙素箋上點點血跡,定是傷重,他竟在那般情形下,還顧著要將扇訣寫下。頓時淚如雨下,不可抑止。


    折顏嘆了一嘆,“他那人,在人前慣是愛強撐的。有些要緊話偏不愛直言,情願爛在心裏。那些彎彎曲曲的心思,不說出來,遇到榆木腦袋之人,哪裏能明白?”頓了一頓,又道,“你也不必自責,總歸他輪迴百世,自會歸來,彼時身體便可大好了。那日我帶你去的秣陽城,便是他凡間的所在。我曾去那處遠遠地看過他一回。他果然還是他,無論輪迴多少世,無論歷經多少劫,隻那顆心卻未變。”


    “師父一向光風霽月,便是落入凡間,想來那風姿也定無損分毫。”白淺微微收了些淚,“折顏,你且告訴我,那日你領我去凡間,是真聽戲,還是去看戲?若與他相遇,我卻認不出他來,你也不打算點破?”


    “難為你竟悟了,”折顏笑道,“我還以為你這榆木腦袋過再久也不開竅呢。若是那日真遇上,又為何要道破天機?一齣好戲還看不過來呢,隻是那日他卻未來,可惜啊可惜。”


    “折顏,”她擦去眼中淚水,正色道,“師父若輪迴百世,當真能好起來麽?”


    “那是自然。”折顏道,“他每救一人,行一回善舉,渡化一人,體內濁息便會隨之減少一分。”


    “那迷穀與你所說十五日之期又是何意?”


    “墨淵以梵天印收了三十餘萬年的三毒濁息,這梵天印雖能收萬物,卻不能盛之久。每十五日必食主人之血,再以法力壓製,方可為繼。不過這一點你不必憂心,他已用五色石替了。隻是這法力壓製崑崙虛弟子卻無法做,便一直由我代勞。”折顏說罷,思索了一番,抬手掐算了一番,蹙起了眉。


    “怎麽了,出了什麽事?”白淺見他如此表情,緊張了起來。


    “你說要去尋他,可是當真?”折顏沉聲道。


    “比真金都要真!”白淺凝聲道,“可是出了什麽變故?”


    “你若要去,就快些。”折顏嘆道,“趁現在還來得及,再晚些便……”


    “我這便去!”白淺轉過身欲走。


    “小五!”折顏叫住她,“你去便去,然須謹記一點,切不可用一切仙術,一來會壞了你師父在凡間的運數,二來也會於你不利。若可行,最好不要在你師父麵前現身。”


    “我記住了!”


    白淺走後,折顏卻蹙起了眉,半晌不語。


    子闌與長衫憂心忡忡地問他是否有問題,折顏隻嘆了一聲,輕聲道,“就算攔著,她也是一定要去的。既然如此,不如大大方方讓她去,或許還能少闖點禍。”雖然她見到那局麵,定然是無法冷靜下來的。


    子闌與長衫對望一眼,傳遞了一個深深擔憂的眼神。


    對於中州國的秣陽城,白淺的印象之中,還是那日所見燈紅酒綠紅袖招搖的勾欄畫閣,或是酒旗翻飛引人沉醉的酒樓,或是花光滿路笙歌不歇的西市。雖則聽折顏說這兩年戰亂四起,然而這都城依然是一派歌舞昇平的繁華景象。是故,白淺降下雲頭之後所見,委實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陰而欲雨的天色,素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來來往往擠滿了攜家帶口趕著往城南湧去逃難的平民。喧譁聲,哭喊聲,叫罵聲,混亂不堪,聲聲震天,一片兵荒馬亂之像。一條寬闊的大路上擠滿了趕著馬車的難民,水泄不通。白淺來不及多隱去身形,隻拉住身邊一位行色匆匆的路人,急問道,“發生了何事?!”


    那人原不欲理她,捱不住她拉著不放,隻不耐煩地答道,“還能是什麽事?要命的事!再不走,叛軍進城,你就等著引頸就戮吧!”


    白淺沉吟了一刻,問他,“鎮國將軍府在何處?”


    那人看了她一眼,無奈道,“現下城內城外無一處安全,我勸你,最好即刻隨人群一道出南門是正經。鎮國將軍如今不在府上,正在城北阻擋叛軍,然而定然阻擋不久,再不走,便走不了了。”


    “為何阻擋不久?!”白淺心下一沉。


    那人見她沒有放手的意思,便耐著性子與她解釋道,“早幾年老將軍便去世了,少將軍繼任之時國內已幹戈四起,雖立了不世之功,卻開罪了當朝權貴。他是個秉正剛直之人,給皇上上了一道萬言書,痛陳弊病,力數閹宦與右相禍國殃民之罪,舉國叫好。然則皇上被奸人蒙蔽,不查下情,不僅不接受,還罰了他個閉門思過,連帶他的兵權也一併收回。這一罰,便是數載。然而便是這般,尚是念在他軍功赫赫。如今叛軍來勢洶洶,曲陽王勤王之師未至,皇上自帶著親信逃了,卻害這京城的百姓流離失所。那叛軍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三日前方屠了綏豊城,城內男女老幼,無一倖免。如今叛軍已至兵臨城下,少將軍連夜重招了散去的舊部,於城北阻擋叛軍,欲為城內百姓爭取逃難時間。然而這點人要阻擋叛軍,實在是以卵擊石。也隻能阻一時,是一時。你啊,還是快點走吧,再不走,想走都來不及了。”說罷,甩脫她的手,跑遠了。


    她聽罷這話,登時懵了。不過一瞬,頭腦又迅速恢復了清明。事態緊急,為今之計,隻能先尋著他再說。說是如此,她也不知墨淵如今是何模樣,尋起來,還是頗費工夫。她思慮了一瞬,蹙起眉,決定無論如何先趕往城北再說。


    她轉過身,逆著人流,一步步向北門奔去。


    一個時辰前,城北五裏外,護軍大帳。


    令羽在帳外徘徊了好一會兒,越發提心弔膽。正尋思著是否要提著刀衝進去之時,他正在等的人卻一臉沉寂地自帳內走了出來。還不等他開口,早已有人來報與那人,“叛軍重新集結,已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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