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疊風一頭霧水。


    “你擔心也無用,不如等身體好些了,親自去瞧瞧。”折顏嘆道。


    “今日是第幾日了?”墨淵問道。


    “已是第十一日了。”疊風答道。


    “第十一日了……”墨淵喃喃重複道。再不去,怕就來不及了。


    隻墨淵如何也想像不到,後山山崖下竟是那般慘狀,已半邊身體腐爛露骨的陸吾一麵用布條將腐爛之處包紮起來,一麵望著蓮池內漂著的死魚以及已一半枯死的白蓮長長地嘆息。


    這局死棋,墨淵,你卻要怎麽辦?


    第10章 梵天劫之四


    那夜折顏反覆替墨淵診治了幾回,因見他已將體內妖息之毒壓製住,雖則之前破星光結界時耗損極大,至損及了仙元,然服下自己所煉製丹藥之後已見好轉,便回偏殿歇下。長衫原本想繼續守著,墨淵卻隻道無礙,要他回自己房中休息,不必時時守著。長衫見墨淵麵色似已好轉,折顏上神也說無事,便也放下了心,回房去了。


    待房中隻餘他一人,他方倚在床頭,輕顰了眉,目光沉沉地望著油燈飄忽跳動的火苗,陷入沉思。捱至半夜,月上中天,崑崙虛萬籟俱寂,他方披了薄衣下床,也不及束髮,便提了燈盞,疾步往後山行去。


    是夜月明星稀,目力所及之處,那一片常年花開不謝的桃林已一片枯枝敗葉,山上山下鳥獸絕跡。墨淵蹙著眉,一步步走下懸梯。待行至陸吾所居山洞外,他驀然發現那株參天的優曇花樹竟也已枯死大半,另一半也花葉萎蔫,岌岌可危。而開明獸已不見了蹤影。


    他心下一沉,也不言語,逕自走入山洞內。


    陸吾彼時正坐在蒲團上喝酒,那酒正是半年前白淺大婚那日他帶與他的,不想竟還剩下不少。陸吾見他此時這般模樣匆匆而來,心下瞭然,也不等他開口,便笑著打趣道,“我似已二十幾萬年未曾見你這般不修邊幅了。上次你這般散著發跑來,還是北桓的忌日。”


    “你竟還記得。”墨淵聽得陸吾提及北桓,默了一默,方才問道,“那日我將梵天印交與你,卻不想今日……”


    “不必說了。”陸吾淡淡道,“你方才醒來一日,似這般憂心忡忡跑來,又有何益?待身體好些,再來過問也不遲。”


    墨淵也不多言,隻靜靜走到蓮池旁。那蓮池已然隻餘半掬水,幾近見底,白蓮亦顯枯敗。已然知曉了八分,隻不動聲色地淡淡道,“這蓮池上次來時,還能見到幾尾鯥。如今卻去了何處?”


    “那日我臂上得了腫疾,便將它們都吃掉了。”陸吾淡淡笑道,“那味道我早就想試試,沒想到竟那般難吃。”說著還將纏滿布條的手臂晃了一晃,“不過這鯥確是有效,柢山名產誠不我欺,腫疾果是好了。”


    墨淵卻不接話,隻看著陸吾獻寶一般將手臂晃了晃,又攏入袖中,麵色卻越來越沉。


    “對了,這梵天印每十五日須得以血飼之,今日已是第十一日了。”陸吾道,“你雖剛醒,卻萬勿忘了。”


    墨淵瞥見於蓮池水底躺著的那方銅印,扭頭去看陸吾,忽道,“若再得幾日,這崑崙虛怕就要變天了。”他緩緩走近陸吾,沉聲道,“你還要欺瞞我到何時?”


    陸吾一愣,見著墨淵那般神情,已有些慌亂,強自定神道,“我何時欺瞞過你?”


    墨淵也不說話,隻一把抓住他手臂上的布條,用力一扯。陸吾吃痛地嘶了一聲,那被布條纏住的腐爛露骨的手臂已是一覽無餘。


    陸吾知已是瞞不住,隻抬眼去瞧墨淵,卻見他蒼白了麵色,滿目悲涼,不禁急道,“這點侵蝕不礙事!你別這樣——”話音未落,身體已動彈不得。不知何時已被墨淵默默施了個訣定住身形,他大驚失色,隻大喊,“你要做什麽?”


    “這方蓮池若幹涸,崑崙虛的龍氣便斷了。”


    陸吾聽得墨淵在不遠處,卻看不到他人影,思緒全亂了,“你莫要亂來!”


    “當年我魂飛魄散之時,莫非也是害你這般死法?”


    “陳年舊事,還提他作甚!”陸吾聽見自己聲音已慌亂得不成調,“快替我解開!”


    “……抱歉。”


    他聽得墨淵低沉的聲線似帶著某種令他恐懼的鎮定,不知為何依稀又憶起那年他魂飛魄散之際報喪的仙鶴自天邊飛來,於天際哀哀而鳴,盤桓不去,最終墜於深淵而死的情景,還有那時自己委頓在地時眼眶盈滿的淚水。恍惚之間,他似感到墨淵雙手正抵住自己背心,而自己手臂處的腐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修復,蓮池內的水也漸漸漲起,白蓮枯木逢春般再度綻放。然而他的心卻似枯葉般灰敗,“墨淵!你在幹什麽!”他驚恐地吼道,“快給我停下!”


    回答他的隻有可怕的靜默之中,墨淵那沉沉的嘆息。


    他方聽得那聲喟嘆,心內頓時涼徹肺腑。體內那股無論如何也排遣壓製不住的濁息漸漸便消散無跡,他越來越慌,隻不管不顧地以術法抵抗墨淵的定身訣,毫無章法,卻收效甚微。他知曉這是墨淵將他體內的濁息全數吸了去,不止是他,還有蓮池內的也一併吸入他體內。陸吾知曉墨淵昏迷那日,確然是在蓮池旁烤魚。不過方聽得欽原的低語,他手裏的烤魚全掉到了地上。那之後的幾日他沒有一日安枕,等到第十日,聽說墨淵醒了,他方才舒了一口氣,卻不知翌日梵天印卻出事了。自那時起,他便知曉墨淵定會做點什麽,隻想不到他竟用的是這般愚不可及的辦法。思及此處,心涼化為絲絲怒意。


    “你若不停下……我便……便將你山裏的仙鶴全拔了毛,做成羽扇和羽衣,日日在你麵前炫耀!”


    “你再不停下……我便……便將你桃林的桃花全摘了去,叫你那些徒弟一日也不能為你換新的!”


    “你再不停下,我……我便告訴白淺!”


    他確然感覺這句之後,墨淵似頓了一頓。


    他聽得墨淵一聲極輕的低語,似嘆息,似囈語,更似牽念。


    “白淺……”


    他連忙又道,“你若有個萬一,白淺卻要怎麽辦?何況,你捨得嗎?”


    墨淵在背後沉默著,似在沉思,隻是抵住陸吾背後那雙手卻並未放下,濁息還在源源不斷地被他吸去。良久,陸吾還未等到墨淵的下文,卻聽得背後一陣難抑的咳聲。那咳聲似已壓抑了很久,一開始便源源不斷頓止不住,再後來好不容易止住,卻聞得他氣息越來越弱。


    “墨淵!!”陸吾又氣又急地吼道,“快給我應一聲!!!”


    他慌了神,一麵不管不顧地拚命掙紮起來,一麵不住喚著墨淵的名字。


    那雙抵住背心的手終是垂落了下去,身後那人傾身委地,沒了聲響。


    待陸吾總算掙脫了定身訣,急急忙忙轉過身去,待看清,不禁呼吸一滯,頓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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