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宋見墨淵答得爽快,便即刻拜辭而去,深恐他一個不慎又改了主意。


    連宋走後,疊風他們才將一肚子的疑問吐了出來,頗有些憤憤不平。


    墨淵倚在榻上,一手支著頭,一手握著書簡,神色如常,隻淡淡地說,無需那般斤斤計較。


    疊風他們又七嘴八舌地說了幾句,見墨淵已有了倦意,才住了嘴,各自散去。


    九月初二那日天還未亮,戍衛南天門的仙兵便遠遠地望見墨淵孤身駕著雲霧而來的身影。東華、連宋並司命三人已在大殿內等候。墨淵跨進殿門時,便見著了向他施禮的連宋和司命,一轉眼,東華那身紫衣已映入眼中。墨淵略感驚訝的神色於東華看來也是件十足趣事,他不禁勾起了唇角,隻淡淡道時間已不早,是時候啟程了。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便在兩位上古尊神的身後隨著,一路旌旗蔽日,瑞氣千條,從往生海的這邊一直鋪展到那頭,一眼望不到盡頭,極其壯闊。


    行至月牙灣旁,隊伍總算停了一停,並沒有即刻過海的意思。反是在海子旁停下,隊末的一列小仙娥有條不紊地趕上來,張羅好茶具與幾位尊神稍事休息。


    便是在這處,司命在三位尊神身後很是聽來了不少秘聞。其中就有墨淵不知哪年替鳳九與滄夷神君主婚卻被鳳九拆了神宮,鍾壺山的秦姬屬意青丘白真上神卻隻能單相思等各種八卦。司命麵上波瀾不驚,心底卻雀躍地將此等八卦一條條全然記下,心道少不得下次編撰史書或是替人編排命格之時能派上用場。


    隻有一件,司命不僅派不上用場,聽罷甚至還驚出了一身冷汗。便是連宋,也是聞所未聞。


    東華彼時以極平常的語氣說道,妙義慧明境不穩,我法力未復,這三毒濁息怕是過不了多久就關不住了。


    連宋在一旁一頭霧水,卻側眼瞧見墨淵瞬間蹙起的眉宇。他聽得墨淵似是沉思了許久,方才以極慎重的語氣低聲道,你且先撐一段時間,真到那一日,卻也不是毫無辦法。東華瞥了他一眼,嘆道,上一回這妙義慧明境即將崩塌,我沉睡百年方才修復。這次可沒有那般容易了。墨淵卻鬆了眉,似是想通了什麽事一般,淡然道,總有辦法。東華自嘲地笑道,你莫安慰我,此事斷不是舉一人之力可以成事的。墨淵微笑道,你如今已不是個了無牽掛的,自然顧慮重重。若果真有那一日,我自會替你……想個萬全之策。東華瞭然地笑了,卻揶揄地說道,你這許多年倒自在,若非那年白淺帶走了你的仙身,我確然以為你是要孤獨終老的。頓了頓又道,然則我便是猜到了開頭,卻參不透這結局,隻道她定是你命定之人。墨淵沉默了許久,方才看向麵前一望無際卻波瀾不驚的水麵,淡淡道,世事無常,命格本由天定。那年我逆天而行,已然犯了大忌。逆天卻改不得天命,方知這便是天罰,命定之人已無緣。如今,我隻要她平安一世便無有不滿了。


    一旁聽得二人這番言語,連宋摺扇後的臉已是寫滿了震撼,而司命在後麵更是瞪圓了眼珠。


    司命後來回到太晨宮時,拉住重霖細細問了妙義慧明境和三毒濁息之事。重霖起先不肯說,後來經不起司命軟磨硬泡,隻得緩緩道來。


    自洪荒之始,天地之間便有眾居住四海六合與八荒,而後在漫長的濁息之中,又繁衍出數十億眾大千凡世。凡世中居的是凡人,但凡人因凡情而生孽根,不過百年,為數眾多的凡世各自便積了不少以貪愛、嗔怪、愚癡三毒凝成的濁息,受這些厚重的濁息所擾。各凡世禮崩樂壞,戰禍頻發,生靈塗炭,幾欲崩塌。這便是三毒濁息的源來。


    為保凡世無礙,東華閉關七夜於天地間另蓋了一處空間,用以吸納各世不堪承受的三毒濁息。這就是後來的妙義慧明境。這妙義慧明境之存在,除上古創世的神祗之外沒有幾人知曉。它雖擔著一個佛名,其實並不是什麽好地方。幾十萬年如白駒過隙,因妙義慧明境似個大罐子承受了世間一切不堪承受的三毒,天地間方始能呈現一派寧和無事之相。若然有朝一日妙義慧明境崩塌,將是諸人神的萬劫。重霖嘆了一嘆,又道,三百年前這妙義慧明境便已有崩塌之相,幸而帝君花了些時日將其補綴調伏,一幹神眾在不知不覺間避過了一劫。然而不幸的是,帝君不過是將崩潰之期延續了些時日,究竟能延到幾時無從可考。且這兩百多年來,三毒濁息竟開始一點點的朝外擴散,妙義慧明境也開始漸漸不穩。


    司命聽罷,愈發覺得這兩位尊神看似平淡的交談之中竟藏著這般驚天動地的大事,很是出了一身冷汗。


    迎親的隊伍拐進青丘的時候,可以用遮天蔽日來形容。彩衣天樂自天際而來,瑞氣瀲灩,一眼望不到頭。


    白淺一身火紅的嫁衣,鎏金鳳冠,珠簾覆麵,霞帔似三江之水,鋪陳滿半天雲彩。墨淵遠遠地望見,隻默默地看她一步步移向裝飾著七彩雲霞的轎輦,便再也看不見。他遠遠地孤身立於隊伍前頭,騰著雲,神色似是如常,隻那雙眼中曾經燦然耀目的神采卻仿佛隨愈來愈近的天宮漸漸散去,再也無處可尋。


    隊伍到天宮之後便是按部就班的繁複婚儀。白淺因等得久了,一路懵懵懂懂,昏昏沉沉便過去了,那些繁複的儀式全然沒有一絲印象。


    紫青殿的婚宴卻霞光明明,觥籌交錯。天上神仙共分九品,除天族之人,入宴者不過五品之上的十來位真皇、真人並二三十來位靈仙。疊風子闌等一眾崑崙虛弟子因著白淺並墨淵之故也得列席。這一代的天君好拿架子,無論是何種宴會,一向酒過三巡便要尋不勝酒力的藉口離席,即便是今日,也沒有破例。


    一身喜服的夜華來到墨淵身前敬酒時,已有了七分的醉意。墨淵麵上柔和,言語間如輕描淡寫般,似無任何異樣。夜華見著他,不知為何,酒意卻醒了大半,心內雖是清明,卻愈發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濁氣吐不出。他借著酒勁,語氣也頗有些肆意,全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墨淵又怎會看不出,不過笑著安撫,並不與他接話。待洗梧宮的小仙官將太子殿下攙回去,在一側隨意喝著酒的東華卻是瞥見這位似乎下一刻便要醉得人事不省的太子行走之間的步履還頗有章法。


    待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本應在紫青殿裏攜新娘一道與諸仙敬茶的太子據說因醉酒太過,還昏睡未醒。無奈這樁事便隻得由白淺一人代行。白淺一身紅衣翩然,於眾仙之中言笑晏晏,風姿冠絕塵寰。


    墨淵在一旁淡然地喝著茶,東華卻在一旁不住瞧他,眼神意味深長。墨淵隻當做沒看見。


    白淺端著茶盞來到墨淵麵前,正欲跪下相敬,東華本倚在幾上的身子忽地立了起來,向著白淺一本正經道,“白淺,這茶,你敬得在座諸仙,卻敬不得墨淵。”


    白淺一愣,有些莫名地望向師父,卻見墨淵神色如常,隻柔和地與她道,“他昨夜喝多了,此刻還醉話連篇,不必在意。”


    白淺還沒做聲,便又聽得東華戲謔地笑道,“你今日若敬了墨淵這茶,他便要不好了。”


    墨淵斜了東華一眼,東華想若這眼刀能殺人,此刻他定然已經被他的軒轅劍砍成了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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