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郊外有一片空曠地,幾十名朗德百姓在這裏搭起草棚,捆了草垛充作門窗,泥地鋪上稻草,又找了幾張破舊桌椅,算是有了暫時的落腳處。


    樂無異進屋後,見牆角整齊地堆著數袋米麵,袋上印有樂家商會的標誌,心道老爹的賑災商隊已到過此處,不由心頭略鬆。轉眼又見裏屋地上橫七豎八躺了十來人,青壯年竟占了半數,忍不住皺起眉。


    “阿娘,救我的大哥哥來了。”巴葉歡呼著向樂無異奔來,身後急急跟著名釵荊裙布的婦人。


    “樂大夫,巴葉不懂事,昨夜衝撞了幾位老爺,還好有您護著他。今天又特地來看孩子他爹……”婦人將樂無異帶到一名橫躺在地的男人跟前,哽咽道,“孩子他爹一直壯實,洪水衝到村裏時還下水救過好幾個鄉親。前些日子他爹說要去城裏找活幹,沒想到當天就倒下了,被人抬回來後就再沒醒過。我隻怕他撇下我們娘倆……”


    “大娘別這麽說,我一定會救他。”


    樂無異摸他脈門,不料那人脈見浮大而散,生機竟近斷絕,與數月前病死在息館的朗德男子十分相似——


    “無異,若再遇到此種病症,你可一試‘鬼門十三針’,或許尚有轉機。”那夜暗訪義莊後,謝衣曾如此囑咐道。


    所謂“鬼門十三針”是一種封脈術——以亳針封絕周身脈絡,暫阻生機流失,從而爭取治療餘裕,置之死地而後生。那十三道落針處均是人體腹腔周遭的要害腧穴,位置深淺不可有絲毫閃失,否則一旦針尖戳破髒腑,病人就會當場斃命。十三針施畢,病人大夫都像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故得“鬼門”之名。


    此外,此法對人體經絡損耗甚大,嚴禁用於年長者與幼童,即便正值青壯年的男女,被施針時也極為痛苦。樂無異學醫八年,也隻在年幼時見謝衣用過一次,後來他被謝衣握著手,一針一針在針灸銅人身上紮了幾百回,又苦練了幾年才終於學成。


    他自信能夠施完這套針法,隻是擔心萬一仍是救不活,病人卻白白遭了罪,到時候如何向巴葉他們交代——


    師父說過,寧可因救治失敗而背負罵名,亦不可放棄哪怕一線生機,所以我還在猶豫什麽?


    於是定下心神道:“你們之前找過其他大夫嗎,用過什麽藥?”


    “唉,我們哪請得起大夫,幾個月前有位懂醫的姑娘路過這兒,那時已經有好幾人倒下了……那姑娘看過就說,他們得的是會傳染的瘟疫,救不了的。”巴葉娘顫著聲道,“鄉親們都在哭,她也不忍心見死不救,就給了些藥,又說那藥不治本,最多延緩幾個月……還囑咐我們不要靠近病人,待人走後馬上運出去埋了。”


    樂無異看過另幾人,發覺各人症狀皆毫無二致,心道這並非傳染病,為何那女子要特地囑咐人避開。


    難道……是為了隱瞞什麽事,故意避人耳目?


    樂無異心念電轉,又問:“她給你們的藥丸是不是紅的,上麵有個翠綠小點?”


    見巴葉娘果然點頭,樂無異暗自道,她與朗德男子前後遇到的義診大夫,應當就是同一人。


    屋頂的草垛縫隙透出冬日陽光。樂無異背上被照得暖和,心中卻一片冰涼——病人得病在先,女子給藥在後,因此這蹊蹺病症並非因藥而起,可那女子分明能製出針對此病的延緩藥物,卻又謊說他們得的是會傳染的瘟疫,還要其他人遠遠避開,這又是為何?


    樂無異那夜與謝衣暗訪義莊,曾在那病人屍體頸側見到一道奇異傷口,像是被蟲咬後潰爛開的。然而那人離世時身上並無傷痕,傷口應是死後留下,樂無異心道,那義診女子誆騙他人不要靠近屍體,或許正是為了掩飾這道蹊蹺的傷口。


    “大哥哥,你一大早趕來,休息一會吧。”巴葉從水缸裏舀水遞給樂無異,卻被婦人攔下。


    “和你說了多少回,井水要燒開才能喝。”


    “可我們住村裏時不都是直接打來喝的?爹也說,燒過的水不甜。”巴葉委屈地嘟起嘴。


    “你爹身子好,他喝了沒事,你喝就會鬧肚子。聽話,去打些熱水給樂大夫喝。”


    婦人目送著巴葉離開,又低頭看著地上的丈夫,粗糙的手捏緊了衣角:“得病的鄉親們吃了那姑娘給的藥,還是一個個地去了,孩子他爹和這幾人雖然才倒下不久,說不定哪天也……巴葉還什麽都不懂,我……”


    “大娘,我有個法子。”樂無異站起身,“快找幾個人來,我試試給他施幾針。萬一他中途痛醒過來,得有人用力按住,絕對不能亂動。”


    眾人拚湊了桌椅,將男人抬了上去。遮光的草垛被盡數移開,樂無異解開病人衣衫,一一按過他骨瘦嶙峋的胸腹和僵硬萎縮的肌肉,耳旁傳來巴葉娘強自壓抑的抽泣。


    年輕的大夫閉了閉眼。


    用針者,虛則實之,滿則泄之……師父,無異要開始了。


    指尖微動,一枚接一枚髮絲般的亳針插入病人腹中。草棚四麵透著寒風,少年秀挺的鼻尖卻沁出細密的汗珠。


    “天樞後,是氣海……”手指繃緊臍下一寸半的皮肉,正待落針之際,指壓處突然傳來一絲顫動。


    ……怎麽回事?


    樂無異用手掌推壓病人小腹,引著血氣回流至臍眼附近。不久竟見氣海附近隱隱鼓出一塊指甲大小的紫斑,輕輕一戳,那紫斑居然靈活地避開了。


    在場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誰也不敢出聲,因此那聲嘶啞的悶哼便格外清晰——巴葉爹竟醒了。


    眾人又驚又喜,忽然有人朝著門口喝問:“喂!那邊站著的,有啥事嗎?”


    樂無異隨聲側目,見一個戴著兜帽的人影背光站在屋外。倏然變強的日光令他眯起眼,那人似有些眼熟,正要細看,對方卻已拉低兜帽遮住麵容,轉身疾步離開了。


    灰色的罩衣微微揚起,露出一截碧色的衣擺。


    “啊啊——”


    醒來的男人痛苦地嘶吼著,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眾人趕緊將他死死摁住。老舊的桌椅劇烈地搖晃,隻怕隨時會崩散,樂無異忙撤下大半亳針,又在氣海周圍連落數針,盡數封住那塊紫斑的去路。


    “大夫,這、這是啥?”


    “是蠱蟲……”樂無異抬頭環顧眾人,恍然道,“是了,蠱蟲齧噬了內髒精氣,所以他才昏迷不醒。”


    “媽呀,原來那害人的東西是蟲子?!”


    “蟲?為什麽會在他的肚子裏?是誰害了他?”


    “我們身上會不會也有蟲子?”


    在場的百姓炸開了鍋,樂無異深吸口氣,盡量鎮定地開口:“不要害怕,取出蠱蟲人就能活……我會盡力。”


    “就照樂大夫的話辦,要是能成,大夥就都有救了。”巴葉娘紅著眼睛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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