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的力量有多大,他可是親有體會,他利用流言整治了孟珩一番,眼下自身竟也深受其害,可見“因果報應自有天定,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此時正懶懶歪在榻上,閉口不認這些醜聞都是自己散播出去的孟珩,也隻淡然一笑,悠悠吐出如上這句話。


    “誰叫他先心思不正,惡意誹謗他人,誰料風水輪流轉,害人終害己,吳有貞這是作繭自縛,跟旁人無關。天知道這幾日我可都是被拘在這府裏,哪兒都去不得呢,又哪裏會知道這傳聞的始末?”


    孟珩雖如此說著,眼神裏卻是毫不掩飾地透露出幾分愉悅神情。


    肖彧好笑地搖了搖頭,少年懂術法,能夠驅策群妖,這些他都知曉,也親見過一些,眼下這京城由一眾女鬼引出的傳聞,想來想去也隻能是少年才能夠做到。


    可若不是此前孟珩特意提醒了句“請等著看好戲吧”,他也是決計不會去懷疑孟珩的。


    偏偏眼下少年又是這副毫不遮掩的坦然神情,嘴上雖因著隔牆有耳並未明說,眉宇間的愉悅之色卻已然承認。


    肖彧見慣了孟珩總是風輕雲淡,寵辱不驚、看不出喜怒的模樣,如今發現少年居然亦會把一些事情記在心上,並且採取如此叫人意想不到的手段去報復,也會因為手段得逞而露出狡黠得意的笑容,竟叫他發現了少年的另一麵。


    卻是讓他覺得如此可愛。


    他想湊過去輕捏孟珩白皙的鼻尖,然走了幾步,才想起身邊還有他人,不得不暫時忍耐,終是沒伸出手去。


    身旁那兩人卻是沒意會到少年話中深意,權當少年隻是有感而發。


    便也忍不住嘆道:“說得對!吳有貞這是多行不義必自斃,他的事自有鬼神裁斷,與旁人無關。這下讓他也體驗一下流言漫天飛的感覺,看他還敢不敢膽大妄為,信口雌黃!”


    “是呀,這吳有貞已經儼然被描述成了一個無惡不作、專殘害百姓的大惡人,接連著他那些收受賄賂、暗害朝廷命官的醜事也被一鍋接了出來,解氣,實在解氣!隻那些個女鬼也忒善解人意了些,且不論這一眾傳聞到底是真是假,隻這弄得滿城風雨的本事就讓人叫好!”


    說話的兩人是三皇子和七皇子。此次兩人前來是與肖彧商討對付吳有貞一事的。


    他們已經掌握了吳有貞這幾年來真正勾結妖魔、煉製有毒丹藥進獻給聖人,以及種種貪罪惡行,隻差一個一齊呈上、一擊必中的契機。


    可以說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沒想到這邊計策尚未定下,便突然聽到了那漫天的流言。心裏不由好一陣慡快!


    畢竟這流言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節骨眼上,簡直像是特意來助他們扳倒吳有貞的。


    孟珩笑睨兩人一眼,慢悠悠踱步到兩人麵前,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道:“兩位殿下愛憎分明,義憤填膺,這一番慷慨陳詞,叫孟某佩服、佩服。”


    語罷還真的拱了拱手施了一禮,做出一副敬佩謙恭姿態。


    惹得兩人倒是一陣朗笑。肖彧在一旁隻但笑不語,靜靜注視著少年。


    他兩人來此地商量事情歸商量事情,眼下硬要尾隨肖彧而來,卻是要先見一見這傳聞中萬般了不得的孟大夫。


    百聞不如一見,甫一見到孟珩,兩人便是先呆了一陣。


    “沒想到皇長兄口中的‘孟大夫’竟是如此風姿雪容一般的人物,怪不得一貫被皇長兄放在口中心上。”


    七皇子呆呆看了孟珩一陣兒,方讚嘆道。


    三皇子沒吭聲,可心裏也是一樣想法。


    孟珩朗聲一笑,斜眼掃了下肖彧,又轉回視線,笑道:“皮囊好又有何用?放在某些人眼中,倒是妖孽惑人的罪證了。”


    “不過,我看二位皇子殿下倒與那一般庸人不同,是別有眼界的。”孟珩走過來在二人麵前站定,視線淡淡掃過兩人,語氣頗有些認真。


    兩人未待喜上眉梢,卻又聽孟珩道:“隻不過麽,和你們皇長兄相比,還是遜色了幾分。”


    不等二人反應過來,就聽得一陣清越大笑,再回神時,少年的身影已經飄然而去。


    肖彧有些喜悅又有些無奈地追到門外,喚一句“珩兒莫走,且稍等我一會兒”,見少年擺了擺手,放慢了腳步,方放心迴轉身來,推門而入。


    卻是一回身便見到了兩張神情複雜、頗為窘迫的麵孔。


    “皇長兄和孟大夫果然情誼甚篤啊。”三皇子如此感嘆道。


    肖彧一愣,驀地也一陣朗笑,眉眼間的愉悅神情毫不掩蓋地傾瀉下來。


    那邊孟珩雖應了肖彧不遠走,可估摸著幾人談話還需要一段功夫,便逕自離了蕭府,用術法隱匿了身形,堂而皇之地從一眾官差中穿過,悠遊自在地走街串巷,回到了孟宅。


    孟宅已儼然變成了諸妖匯集之地。


    形形色色的妖鬼聚在這裏,有的是因凝聚天地精華而得道,有的確因生前怨氣不得解而化為鬼魂留在人間,總之青麵獠牙者有之,慘慘戚戚者亦有之,不一而足。眼下見了孟珩,卻都不約而同地收斂了那副凶神惡煞模樣,老老實實地垂首立於庭中,等候孟珩吩咐。


    孟珩滿意地掃視過去。


    這些天來,女妖女鬼們十分上道,按照他的吩咐紛紛扮演了一個個有冤未伸,怨氣不散的苦情女子們。


    而這些所謂的冤情並不需要編排挖掘,隻需讓女鬼們涕淚漣漣,作出一副哀怨悲慘的模樣,再含沙射影、欲語還休地吐半句、遮半句,爆出自己的悲慘身世,然後重重點出吳有貞的名字,自能讓人浮想聯翩,將吳有貞想像成一個欺壓百姓、殘害良家婦女的形象。


    要擱在現代,他這也算是誹謗他人了。


    可孟珩臉上卻無絲毫赧意。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吳有貞顛倒黑白、汙衊自己在先,他這些舉措也隻是還他的禮罷了。


    畢竟這年代,法律不好使,便隻能自己上了。


    再者孟珩也不算白白汙衊了他。吳有貞做沒做過殘害婦女的事,他不知道,可吳有貞貪汙受賄、兼併土地、乃至勾結紅玉狐妖,吸取一眾忠臣元陽、將他們殘害致死之事卻是板上釘釘的。


    然而此類事情宣揚出去,百姓不會感興趣,唯有藉助女鬼訴冤的奇聞,才能達到他想要的效果。


    此時庭中所聚之妖鬼,已有數十之眾,每個妖鬼的秉性、身上所帶的陰氣或妖氣不同,有相互幹擾不能和諧共處的,亦有勉強共處一室卻貌合神離的,管理起來卻是有些麻煩。


    然而此時他們能夠和平共處,還有賴於這些功臣。


    孟珩視線淡淡轉到站在最前麵的一列妖精身上,停了下來。


    那是以狸貓妖為首的十六隻妖精,最早跟著他的001號到016號。


    此十六個妖的秉性已不似早前那般嗜血兇殘,經歷被紅玉折磨一事,也明白了些與人和睦相處的道理。


    於是他便把這一眾妖鬼交於這十六個妖來管。包括有哪些妖鬼已打擾過朝中哪些大臣,哪些妖鬼希望恢復自由身,哪些妖鬼遇到問題需要解決雲雲。


    竟也管得井井有條,毫不出錯。


    兔子精見孟珩把視線掃過來,忙上前一步,把這幾日的情況都細細匯報一番。


    流言已成氣候,有些人已經蠢蠢欲動,隻待澆上最後一滴油。


    “還有,近日靈石轉動,許是那位已有了消息……”兔子精低低地道。


    孟珩挑了挑眉,眼眸中多了幾絲笑意:“看來她終究沒有躲遠。”


    “厘默笙、陸行遠,你們兩個就同我一齊外出一趟吧。”


    “還有剩下諸妖,可聽羅雲安排,不許妄自行動。”


    狸貓妖和兔子精垂首說了個“是”,神態中亦是一番狡黠愉悅神情。


    作者有話要說:  兩個小妖怪終於有了名字了,其實一直都有,隻是孟珩不願意叫_(:3ゝ∠)_


    狸=厘,傲嬌不愛說話=默笙(默聲);兔子在地上跑得快=陸行遠


    第74章


    流言飄轉如風起,與此同時,還有被流言一同帶入厄運的陸慶瀚。


    這已是他稱病在家的第七日了。家人陸陸續續請了不少大夫來看診,卻無一人能醫。


    原因無他,此是心病,尋常藥物豈能醫得?


    不單如此,臥病期間,還不斷有人上門來以探病為名來打探消息,讓陸慶瀚不勝其煩。


    都是聽從了那流言想要一探真假的。


    還有人不光打探消息,言談間更是極力施壓,讓他做出表示——流言已經傳得越來越難聽了,他作為上達聖聽、下探民意的禦史總不能不有所行動。


    到底是乘著民意參吳首輔一本,還是置若罔聞、裝聾作啞。


    外部有來自於官場人際的壓力,內部的壓力更是讓他捉襟見肘。


    那女鬼已經整整纏他一旬時日了,這幾日愈發啜泣哀嚎,悽厲哀婉,不絕如縷。


    再來幾日,恐怕他還未被同僚的吐沫星子淹死,未被吳首輔發配到遠疆顛沛流離而死,就已經活活折磨而死了。


    麵臨同樣窘境的還有那同被女鬼纏身的三品官嚴顥、五品官張賢等人。


    一方麵是官場明哲保身的處事原則,另一方麵則是幾欲弦斷的緊繃的精神理智。


    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如此油煎火烤般的日子,簡直比十八層地獄還不如。


    直到這第七日清晨,朝露未晞,淺金色的陽光遍灑上被水洗過的青石板道路,事情才迎來了轉機。


    聽聞家僕說門外來了能醫心疾、了卻心病的大夫時,陸慶瀚心裏一驚一懼,下意識竟想到是神鬼顯靈,來對他施以了斷的,不禁汗下沾襟,火急火燎。


    然正躊躇之時,那大夫卻已踏進了家門,一眾僕人竟是呆了般未加阻攔,眼睜睜看著他走了進去。


    陸慶瀚驚怒交加,正欲趕人,卻突然愣住了。


    因為,一直在他耳邊哭哭啼啼的女鬼竟然沒了聲息。


    他猛地轉回頭去看,便發現那白衣女鬼臉上可怖的道道血痕竟一點一點地消失了,那纏繞在女鬼身上讓人顫慄的陰氣,也似乎減輕了些許。


    陸慶瀚這幾日壓在心頭的沉悶感驀地消散了片刻。他轉回視線,驚奇地看著眼前的大夫。


    那人身量不高,卻筆直纖瘦,一襲玄色長衫穿在身上,如竹如鬆。隻這臉上卻戴了半邊麵具,看不清麵容,唯露出一對漆黑深邃、仿佛辰星夜露般的眼眸在外麵。


    他身後還站著兩個少年模樣的人,一穿白,一穿黑,都是麵容清秀,神態淡漠,果與常人不同。


    陸慶瀚心念微轉,便明白此人果真是來為他了卻心病、指點迷津的,登時對這人升起了十二分的恭敬,又是倒茶,又是看座。


    這大夫亦不客氣,換了兩盞茶,點了一炷香,才悠悠吐露了幾句話。


    “病本無良醫,還須心中求。大人眼窩淤青浮腫,臉上麵無血色,可見那心中鬱塞已擾得大人夜夜不得安眠,既是如此,何不回歸初心,擇明路而走。”


    “那陰魂所求者,不過‘伸冤’二字,於大人而言隻是舉手之勞。鄙人相信若大人放下重重思慮,隻聽從本心做事,定會使那心疾全消,大人也可得福澤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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