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彧隻覺渾身像被定住一般,再無力氣動彈一下,隻能怔怔地望著少年,心裏乞求哪怕他能給自己一句話也好。


    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見少年薄唇微動,聲音還是那般清越,吐出的話卻叫他心驚。


    “你不該出現在這裏。”少年一字一句地說道。


    嗓子像是被堵上一般,喉嚨處艱澀的疼,想問的話悉數擋在心裏,難以訴出。


    他親眼見少年毫不留情地轉身而去。


    眼前微微有些發黑,肖彧仿佛使出全身力氣,才堪堪抓住身側竹枝,不致使自己摔到地上。


    “珩兒。”他又低低喚了一聲。這回卻是不期盼少年能有什麽回應了。


    終是自己思念太過,以致竟出現了少年的幻影。


    可為何既是幻影,也要如此絕情……


    “你等著,我會回來的。”少年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卻是讓他怔在原地。


    你說什……


    他剛想問出口,便清晰地看到,少年那如墨雙眸裏,氤氳的一片愁思。


    極淡,卻又極濃,仿佛要溢出來,將他淹沒。


    他終是立在原地,看著少年一步步地消失在自己麵前。


    然後才恍若驚醒,長長嗟嘆一聲。


    心裏不知為何,那茫茫絕望仿佛消散了些許,有細小的希望從心底竄出,一點一點地蔓上來,漸漸填補上他日漸流失的勇氣。


    我定能將你找回來。


    他默默地許下諾言。


    第56章


    年逾不惑的威嚴男子端坐於書案邊,一手細細摩挲案上那玉白鎮紙,一邊挑眉聽著案前幾人的匯報。


    聽了半晌,他那深沉的眉目間方微露出幾許笑意。


    一旁紅玉見此,嘴邊也不由挑起一抹譏笑,道:“如今太子顯然已是方寸大亂,竟愚蠢到把一幹元老重臣通通得罪一遍的地步,以致於現下各方對太子都頗有微詞,大人,依奴家看,不待咱們對他出手,他自己就已經自顧不暇了。”


    末了,又添一句:“就這等人物,還妄想要跟大人作對,跟我作對,真真是不自量力。”


    說著,她眼角劃過一道狠戾輕蔑神色。


    除了那個人,她一向從未把人間男子看進眼裏,哪怕對方是身份尊貴的當朝太子。


    尤其是對方還跟孟珩有牽扯不清的聯繫時,便更讓她厭惡。


    一想到至今仍在玉麵山逍遙自在、抓不得殺不掉的孟珩,紅玉的臉色更陰沉了幾分。


    吳有貞轉過頭來,淡淡瞥她一眼,緩緩捋了把頜下長須,有深不可測的微光從他那雙深邃的眼眸裏發出。


    “依老夫對太子的了解,倒不像是如此輕浮躁動之人。”他徐徐道:“太子此舉,或許是有意為之,故作此態。”


    “不然,便是孟珩此人在太子心中的地位著實有幾分分量,如此才會失了方寸。”


    話到此處,他的目光又別有意味地落到女子身上。


    紅玉麵色一緊,知對方是在提醒自己未曾成功殺掉孟珩,放任孟珩苟活至今之事,欲開口解釋幾句,可心中鬱結,反繃緊了紅唇,一個字都不願吐出。


    因為她比誰都更不想看到孟珩活著。


    卻聽得吳有貞低笑一聲,道:“紅玉姑娘可願將功補過,再為老夫辦一差事?”


    紅玉一怔,抬眸看向對方,似是想從對方那深不見底的眼眸中窺探一二,半晌方道:“大人請講。”


    如今的情勢下,她仍十分需要吳有貞的勢力,因而也不得不適當聽從對方差遣。


    隻要在她的容忍度之內。


    吳有貞點了點頭,道:“勞煩紅玉姑娘將那孟珩的去處,尋一恰當時機,透露給太子知道。”


    紅玉微微有些詫異,然而不過片刻,便意會過來,一抹涼薄冷酷的笑意慢慢爬上了她艷麗的嘴角。


    ———


    蕭宅這兩日很是不太平。連灑掃侍奉的侍女都察覺出來,行動處更比平日添了幾分謹慎小心。


    彼時那大門緊閉的房間內,氣氛也頗為沉重。


    “皇兄當真下了決定?”三皇子看著坐在上首凝眉不語的青年,忍不住開口問道,語氣中似乎希冀青年還有轉圜心思的餘地。


    肖彧眼中一片深沉之色,良久,方緩緩道:“我意已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況且,有皇弟在,我相信定不會出事。”話落,他臉上本來那薄薄的一層愁容已被堅定的神色所取代。


    三皇子暗嘆一聲,罷了,又似想起了什麽,不由笑道:“真不知那被皇兄尋了整整兩個月的‘孟大夫’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讓皇兄下此等決心。”


    肖彧苦笑一聲,搖了搖頭,正待要說什麽,便見門外侍從通報,說是人已到齊。


    他正了正神色,揚聲道:“請他們到大堂稍候。”轉而又對三皇子道:“皇弟還請隨我一同過去。”


    語罷卻是一副肅然神情,儼然是對即將到來的情景做好了準備。


    三皇子見此,也收起那副揶揄神色,周身上下轉瞬之間便盡顯皇族威嚴,甩了甩袖,同肖彧一起往大堂去了。


    堂上等候的,不是別個,卻是當朝左都禦史、刑部侍郎、順天府尹諸位朝中重臣,以及接任暴病而亡的禦史中丞的新任禦史、替臥病家中的安定侯鄒侯爺前來的侯府長公子、五城兵馬司指揮陳廷文諸人。


    這些官員人數不多,卻皆是太子殿下的心腹,為一方循吏清流,廉潔正派,與吳有貞把持的內閣一派涇渭分明。


    此前兩月朝中局勢動盪,怪事頻仍,這一幹能臣也著實忙碌調查一番,心中自有幾分憂國憂民之懷。


    此次前來太子私宅,更是懷揣了幾番憂慮之情,希望能與太子建言獻策,以穩定朝局。


    肖彧站在諸人中間,淡淡掃了一眼,靜觀眾人神色態度,緩緩沉聲道:“此次叫大家前來,是有一事要告知大家,還請諸位提前做好準備。”


    “日前五城兵馬司陳廷文陳大人得到消息,稱有人親見,孟大夫被人擄到那西北方向,千裏之外的峽穀妖山之中,為了確證此事是否屬實以及盡早尋回孟大夫,我預備帶一小撥人馬親自往那西北尋去。”


    此話一落,便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座下眾人皆是一片譁然。


    新提拔上來的禦史中丞最先發難:“眼下朝局不太平,當朝重臣先禦史史善長、安定侯鄒侯爺、刑部尚書高大人諸人皆慘遭不測,天災還是人禍尚未有所定論,且不論這幾位大人都是殿下的肱股之臣,即便為防著有人惡意作祟,殿下此刻也決計不能離開京城半步!”


    此番話引得眾人一片附和之聲,更有順天府尹李大人溫言勸誡,刑部侍郎慷慨陳詞,亦有人以擔心太子殿下的安危為由,質疑陳廷文的消息是否準確,從而一力阻攔太子殿下離京。


    唯三皇子始終抿唇不語,一片淡然神色。


    麵對眾人阻攔,肖彧卻也並不著惱,隻視線淡淡掃過座下眾人。


    這些人都可算朝之棟樑,肱股之臣,為官清正廉潔,從不與那jian佞小人沆瀣一氣,皆算得可以信任之人,唯有……


    他將目光停留在坐在下首神色頗有些不寧的陳廷文身上,眼中神情略微一變,然而轉瞬又恢復平靜。


    他靜等眾人議論聲音漸止,方道:“諸位所言,肖某都深有所感,因而待肖某離開之後,一應事務都交由三皇子殿下暫理,還請諸位鼎力相助。”


    眾人聽了這話,更是驚詫不止,一個兩個又紛紛起身勸阻,然而青年卻始終不為所動。


    待見得眾人議論得差不多了,方與三皇子交換了一個眼神,轉而沉聲喝道:“我此番叫諸位前來,不是為著讓諸位勸阻我的,而是把我的決定告知各位,也好叫各位做好準備,在我離去之後各司其職,莫要亂了方寸。”


    青年聲音低沉喑啞,不復之前的溫潤柔和,反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恍然間倒叫這幫大臣們瞬間記起此人尊貴無比的身份,一時間紛紛禁了音,鴉雀無聲。心裏即便仍想力勸,此時也不敢再開口,更何況旁邊還有三皇子在,一味勸阻倒顯得不信任三皇子了。


    肖彧這才放緩了臉色,神情之間卻有幾番倦色和不耐。


    他揮了揮手,示意這幫大臣可以各自離去了,便轉身回了寢房。


    諸位“肱骨”臉上又是難看幾分,各自嘆了口氣,卻也隻得無奈離去,心裏隻期盼著太子殿下能幡然醒悟過來便好了。


    隻有陳廷文臉上始終一片恍惚之色,這會兒倒是眼中閃過一道異色,沒聲沒息地掩在人群中離去了。


    第57章


    京城往西,一路翻過必經之地太行山,卻是一條峽穀。二月初春之時,料峭春寒尤在,到得這陰涼穀底,更覺冷風陣陣,颳得人渾身上下一哆嗦。


    這一行人已走了一天一夜,離京城百裏地有餘,到得此無人之處,都有些疲倦,唯最前麵的肖彧仍是未有絲毫懈怠。


    黎青跟上前來,請肖彧到馬車上避風,肖彧卻搖頭拒絕了,堅持駕馬走在隊伍的最前端。


    一身青衣長袍,身材挺拔頎長,氣質凜然卓越的青年駕馬在最前端,宛如一道風景線,惹人矚目。


    肖彧卻好似渾然未覺,他神色嚴肅冷然,還時不時回身看向身後跟隨著的一小隊人馬,心內數著人數。


    一人未少。


    心下稍安,方調轉回頭,神經更是繃緊了幾分,臉色也愈發凝重。


    黎青實在看不過去青年這副緊繃的模樣,又勸道:“主子您回車裏坐吧,左右是一樣的路程,犯不著同小的們在外吹風啊。”


    肖彧亦是搖頭:“不,我乘馬還能腳程再快一些。”


    黎青見此,隻得作罷,默默跟在肖彧身後護著,心知孟大夫在青年心中地位,便不再言語。


    正當此時,卻忽聞一陣大風呼嘯而過,捲起地上雜糙落花,竟直衝著這行人而來。


    一時間眾人皆被大風眯眼,紛紛舉袖遮擋,座下馬兒也一陣嘶鳴亂叫,好不吵嚷雜亂。


    黎青亦趕忙護在青年身前,替他擋著這陣怪風,待了好一會兒,這風才漸漸停止,黎青回頭看去,卻是嚇呆在那裏。


    那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上,竟然空無一人!


    他忙翻身下馬,左右翻找一遍,整個隊伍都找遍了,仍是未見青年身影!


    眾人都覺察出不對勁來了,再一看隊伍前方,還有那黎護衛的焦急臉色,一個個瞬間也都煞白了臉。


    天爺,要是主子丟了,回去可是殺頭的罪啊,搞不好還會株連九族!


    眾人紛紛驚得摔下馬來,也無心再管那西行不西行的任務,彼此亂作一團,恨不能把整個穀底都掀翻一遍。


    卻終是一無所獲。


    唯見黎護衛拔劍對那穀中花糙亂砍一番,最後如泄了氣的皮球般,癱軟在地上。


    ———


    卻說那頭肖彧被那奇風擄走,心頭也著實一驚,他極力睜開眼想要看清那劫他之物,奈何風緊,颳得眼皮沉重,根本睜不開。


    朦朧間隻覺得抓著自己的不像是繩索,亦不像是人類,竟像是牲畜的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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