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思緒、意識、知覺,全都被撕裂成碎片,浮光掠影,來回翻飛,讓他無法拚湊出一塊完整的圖像。


    他握了握拳,想抓住什麽,然而動作間卻又是一陣針紮般的麻癢之感,令他不得不無力地鬆開手掌。


    恍惚中隻覺得,自己仿佛昏迷了很久。


    到底是多久呢。


    孟珩轉動視線,打量著現在身處的環境。


    穹頂,石壁,從未見過的奇花異糙,還有一股隱隱的妖異之氣。


    他微微垂眸,便看到了離他幾丈遠的地上匍匐著一隻毛色雪白的狐狸,狐狸一雙細眼眯起,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仿佛隨時都要撲上來把他這個獵物大快朵頤。


    竟不像是人類的居所。


    孟珩眉心微蹙,兩手強自施力,掙紮著坐起,身上一條薄毯滑落,他這才發現,現下他居然未著寸縷。


    若此地並非人類居所,妖魔鬼怪、野獸山精之流,倒似乎對衣著也不甚在意。


    孟珩撿起那條薄毯披在肩上,繫於腰間,不顧身體上各處的疼痛,強忍著扶著一邊牆壁,走下了榻。


    每走一步,都讓他冷汗淋漓。


    然而筆直的站立卻能比躺在床上讓他更能快速地恢復意識的清醒,也藉由這痛感,刺激著混沌的頭腦,讓那一團亂麻般的記憶終能連接在一起。


    他想起來了。是那個叫做紅玉的女人,將他擄走,可現在,他居然沒死在紅玉的手上。


    在他昏迷期間,到底又發生了什麽?


    卻正在這時,聽得外間一陣腳步聲傳來,然後便挑簾走進一個白衣男子來,那男子看了他半晌,挑唇笑道:“嘖,比我想像得倒是早醒幾日,看來你果然有意思。”


    第47章


    隻見他話音未落,孟珩的臉色就難看起來。


    背上冷汗涔涔,全身的血液都仿佛戰慄起來,叫囂著衝破著就要把他整個人撕裂,再加諸剛恢復意識不久的渾沌,一陣滔天的暈眩感前赴後繼地襲來。


    他不由自主地緊皺著眉頭,一雙眼眸狠狠地眯起。


    這個人……不,這妖身上的妖異之氣居然如此強大,幾乎轉瞬之間就勾動起了他體內那兩股氣息的翻滾。


    比之之前那個叫紅玉的妖更為強大,甚至二者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此人強大到甚至已然帶出了他那不可抑製的嗜血欲望。


    孟珩緊緊握住了拳,狠狠地掐著自己的手心,強自刺激著自己的神經,不讓自己精神失控。


    遠處那隻白狐似乎也感到了這股威壓,渾身白毛顫了幾下,口中哼唧一聲,於地麵之上不安地來回亂竄一陣,最後閃電一般向孟珩撲過來,蜷縮在他身後的牆腳下。


    孟珩被白狐撞了一下,腳下不穩,險些要摔倒在地,然而他手中極快地攀住身邊牆壁,咬牙挺直了背脊。


    不想那白衣男子竟更走近了幾步,隨即像是對孟珩這副模樣頗感興趣似的,微傾了身子,笑眯眯挑著一雙俊眉修眼,細細打量著他。


    不多時,竟還伸出手去掀開孟珩身上裹著的那條薄毯,露出脖頸,探上他的脈息之間。


    孟珩擰了擰眉,卻並不動彈,隻強忍著體內的不適,強迫自己抬眸看向對方那雙過於俊麗的眼眸。


    然而卻隻見裏麵笑意盈盈,別的意味竟然是一絲不露。


    他心裏不由更沉了些許。


    此妖不但妖力強大,心性之堅韌更是與普通凡人凡妖不同。


    卻是難對付。


    正如此思索著,卻驀地聽到對方帶有笑意的聲音響起:“元陽之氣受那陰綿不絕之閉陰之氣如此糾纏幹擾,竟非但未有頹勢,反愈挫愈勇,有意思。你昏迷之時此兩股氣息已是爭鬥得難分難捨,誰想到如今清醒之時,卻比之前更激烈了幾分,當真是罕見。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白衣男子收回了探在孟珩頸間的手,一甩衣袖,便見那躲在角落裏的白狐被一陣輕風捲住,徑直撲到男子懷裏。


    男子笑盈盈接住,然後方姿態優雅地坐於那軟塌之上,斜倚上去,對孟珩如此問道。


    隻是在這一瞬之間,那逼迫得孟珩血脈沸騰、天旋地轉的強大妖異之氣也隨著男子甩袖的動作,頓時收斂起來,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白狐舒服地嚶嚀一聲,也轉過頭來看著孟珩。


    孟珩閉了閉眼,待那疼痛的微潮平復下去,才又睜開眼看向那白衣男子。


    卻並不回答白衣男子的問題,反而站在原地上下理了理“衣衫”,半晌才表情平靜無波地反問道:“閣下既與那位紅玉姑娘同出一族,又與之交情匪淺,想必關於孟某的事情,紅玉姑娘知道的,閣下也亦當瞭然於胸才是,又何必來問孟某這一遭?”


    說完這話,他便緊盯著那白衣男子的麵龐,不放過其一絲表情變化。


    白衣男子眼中微微閃過一絲訝異,然而隻在一瞬之後,便又恢復了那盈盈笑意,饒有興趣地道:“你應當從未見過我才是,又怎知我和紅玉的關係?”


    說著,還似是下意識地前傾了身子,擺出一副側耳恭聽的模樣。


    孟珩眨了眨眼,緩緩地勾起薄唇,但笑不語。


    他一向於識別妖氣之上尤為敏銳,此妖和紅玉身上的妖氣極為相似,怕是族類相去不遠。


    況且……都能對自己造成異常劇烈的幹擾。


    他雖未徹底弄清楚自己會出現此種狀況的緣由,然而這麽多次下來,有兩點卻是不會錯的。


    一則並非所有的妖都能以其身上妖氣對自己造成幹擾,必是某些特定族類的妖才可;二則此種妖的妖力越強大,越難以對付,對自己的影響則越大。


    眼前這男子恐怕是這兩樣都占了。


    至於這人和紅玉的交情是深是淺,二者關係如何,不過是簡單的邏輯推理罷了。


    這一點,孟珩卻並不打算回答白衣男子。


    他微微側過視線,淡淡掃視著這一方石室,見地上所長之奇花異糙甚多,而那石台之上更有研磨成粉、化煉成汁、以琉璃方碗盛著的糙藥。


    若不是為了害人,便是為了救人的。


    他收回視線,又看向那白衣男子,嘴邊挑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徐徐道:“不過閣下雖同為妖異之族,卻留得孟某一命,無論閣下的目的是什麽,孟某還是要對閣下說一句感謝的。”


    話落卻聽得白衣男子眯眸朗笑一陣,笑罷方道:“你們這些人說話便是這樣彎彎繞繞的,沒勁得很。我可以直接告訴你,孟珩,留你一命,不是為救你,卻是為了吸幹你身上的血,化煉你血中的元陽之氣,好助我修為罷了。”


    說到此處,白衣男子微微壓低了嗓音,那本就低沉飄渺的聲音更透出一股陰森狡詐之意來,嚇得他懷中白狐都是一抖。


    孟珩卻並不為所動,嘴邊的笑意反而更悠悠張揚了幾分,他邊笑邊輕輕搖了搖頭,聲音有如清風般淡然:“閣下此言不實。”


    白衣男子笑意一僵,眯起雙眸看向孟珩。


    孟珩恍若未覺,隻淡淡笑道:“雖然我不得不稱讚一下,閣下出言恐嚇孟某之時,語氣表情都尤為到位,不過,謊言終究是謊言,閣下一雙眼睛已如此告訴孟某。”


    “哦?”白衣男子蹙起他那俊秀的眉,輕哼一聲,半晌才又計上心頭,扭過頭來,笑道:“你既如此會洞察人心,倒不妨猜猜我留你一命,究竟何為?若是你連這個也能從我這一雙眼睛裏看出來,興許我這便放了你,任你自去。”


    語罷,男子那笑眯眯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狡黠神色。


    孟珩亦是勾了勾唇。


    單從目光裏便看出對方的真實意圖,這顯然是不切實際的,不過對方既如此說的話,倒是些微流露出了一絲別樣的意味來。


    孟珩負著手緩緩上前幾步,離白衣男子更近了幾分。


    彼時兩人一個在榻上,一個在塌下,一個斜坐著,一個站著微微傾身,兩人的視線便正好平齊,中間隔了不過半尺。


    在這個距離,倒是更方便二人互相打量。


    對方的眉目之間隱隱有些熟悉,恍惚間竟是和自己這副皮囊有幾分相像,這一點剛剛便令他有幾分在意,眼下對方既給了他任意打量的機會,這下便可一同問出個原委來。


    還有那埋藏於胸,令自己深為不解的幾個疑點。


    孟珩笑了笑,直直望著白衣男子的眼眸,嗓音放輕緩了幾分:“閣下周身氣度風華,均與一般小妖不同,既對孟某有此諾,定要說話算話才是。”


    白衣男子笑意未減,點頭道:“那是自然。”他未有躲閃地看向孟珩的雙眸,態度有些漫不經心的不屑。


    然而片刻之後,他便收起了那副隨意的態度,神情微微正色。


    少年的眼睛裏竟是他看不到底的星辰大海,剛剛稍不留神,他竟差點隨著那眼眸裏的笑意懈怠了神思,叫他哄騙了去。


    如此想著,他體內不由稍稍運了功,眯眸看向少年。


    孟珩挑了挑眉,眼睛也不由微微眯起,聲音也更壓低了幾分,甚至還帶上了一絲笑意:“怎麽,閣下此等修為之人,也會忌憚孟某這類凡人?”


    他輕笑一聲,聲音清越溫潤有如泉水擊石,煞是悅耳。


    “閣下盡管放心便是,孟某手無寸鐵,更是對自己如今身在何處都頗為茫然忐忑,又如何對閣下造成威脅呢?”他緩緩道來,不疾不徐,嗓音裏仿佛蘊含有某種魔力。


    白衣男子眼瞼微微顫了顫,腦內剛剛繃起的那根弦仿佛被溫水浸潤,又緩緩放鬆下來。


    他不禁嗤笑道:“你小小一介凡人,我怎麽可能忌憚你?”


    “便是這個道理。”孟珩應道,轉而又輕笑一聲,徐徐道:“所以,仔細看著我的眼睛,勿要思索其他瑣事,隻聽著我的聲音便可。”


    白衣男子警覺的眼神慢慢放鬆下來,裏麵隻剩下一灘綿軟笑意。


    “那麽,禮尚往來,閣下既要我回答問題,也請閣下先回答孟某幾個疑惑才是。”


    白衣男子不語,隻輕輕點了點頭。


    孟珩滿意地笑了笑,慢吞吞問道:“很好,第一個問題,閣下究竟是何人?”


    第48章


    白衣男子隻覺思緒略有些輕飄飄的,對方的眼睛眯起,彎彎的如同月牙般好看,雖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卻不知怎地,這會兒倒叫他有些看不夠了。


    恍惚間聽得對方問自己是何人,他想都沒想,便嗬嗬一陣笑,撩撥了兩下手中的白狐,懶懶道:“我乃執掌這玉麵山的狐妖,軒玉郎。”


    如此簡單無意義的問題,倒不怕叫這少年打聽了去。


    “原來如此。”那少年得了答案,似是更愉悅了幾分,一雙湖泊深潭般的眼眸微微閃動了幾下,裏麵仿佛有淺淺流光波動,更叫他好奇了幾分。


    “第二個問題,”少年薄唇淺淺一勾,那吐出的話語溫綿綿的,竟叫他愈發放緩了思緒。


    “閣下剛剛所說的‘元陽之氣’‘閉陰之氣’,到底是何意?可否給在下解釋一二?”


    軒玉郎隻覺得對麵之人所問的問題都忒沒趣了些,便懶懶地動了動嘴唇,不耐煩道:“天下萬物陰陽相生,妖為陰,人為陽,你本是狐妖之子,體內自當有遺自你母親的閉陰之氣,或許又因乃父為人的緣故,體內亦有元陽之氣,倒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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