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葉呈佛焰苞狀,氣味芳香,確是石菖蒲無疑。


    他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將這石菖蒲連根挖起,細緻地用布卷好,包進包裹裏,便沿原路返回。


    有了這糙藥,就好比有了讓人心安的寄託之物,雖並不能起到救命之用,可惜卻仍有源源不斷的人,把自己那愚蠢的希望寄之於它。


    人的心理就是如此奇妙,不論是古人還是現代人,明明最有價值的催眠師就在他們麵前,卻仍然不肯安心,非要把一些於事無補、亂七八糟的中西藥灌進肚裏,才肯放下心來。


    這一點,作為催眠診療師的孟珩是非常嗤之以鼻的,然而他雖不屑,卻深諳此中之道,並總能在病患需要的時候,恰到好處地開出藥方,給予對方最需要但也是最無用的慰藉。


    這也是他之所以能夠成為業內最出色的催眠師的原因之一。


    孟珩,本名孟衡,曾經是一名催眠師。


    催眠師這個職業在神州國很罕見,甚至都不被官方認可,某些極少數從事催眠這一行業的人也總是深居簡出,潛藏在芸芸大眾中間,不為人所知。


    然而孟珩卻清楚地知道,催眠師不僅存在著,而且擁有超乎尋常的驚人能力。


    有些催眠師有著一把動聽沉穩的嗓音,但凡他開口,聽者就無從逃遁,隻能被動地陷入那悅耳嗓音織就的陷阱裏,一“睡”不起。


    有些催眠師有著強大的思維邏輯和無懈可擊的談話技巧,這樣的催眠師能夠通過你來我往的對話,摧毀和重建對方的世界觀大廈,讓催眠對象陷入一個黑白顛倒、匪夷所思的境地。


    有些催眠師善用肢體語言和催眠器具。利用某些不經意的、重複性的小動作讓對方陷入兩難的困惑境地,或是通過不停轉動的鍾表、有節奏的計時器等催眠擺,奪走對方的自主意識,從而讓他任自己差遣。


    而他,作為一個業內最頂尖的催眠師,不僅將以上三種常見的技巧融會貫通,還擁有兩種特殊的能力。一是他擁有一雙能夠看穿一切,又能夠奪人心智的眼眸,隻需與他人對視一秒,就能立刻奪走對方的意識,而不需要什麽瑣碎的談話和複雜的邏輯誘導。二是他能夠操縱音樂的力量,使人在沉醉於他奏樂的美妙聲中不知不覺地交出自己意識的掌控權。


    曾經的他憑藉這兩種力量侵入無數人的內心世界如入無人之地,成為了神州國催眠師中的神話,讓對手畏懼,讓朋友拜服,讓病患崇敬。


    而現在,雖然換了個地方,換了時代,換了身份名字,甚至年齡和長相都與從前不同,可這於他而言也都沒有什麽分別。


    名字不過是代號,身份可以重建,陌生的場所隻會給他帶來新鮮感,而至於長相和時代則更加是無所謂的東西。


    一切的一切,都可以重來。


    孟珩走出這林子的時候,正是夕陽西下,陽光為山腳下的小鎮渲染上了一層溫暖的色調。


    他尋了一處僻靜角落,用藥泥迅速在臉上塗抹了一番。少年那耀眼的容貌漸漸被遮蓋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平庸得讓人記不起來的相貌。


    在這個時空裏,在他尚未強大到擁有絕對的話語權之前,過於出眾的外表隻會招來麻煩,而且……原主的身份和遭遇也不得不讓他通過易容來掩人耳目。


    況且有時候,外貌、衣著上的偽裝會比其他方式更能讓自己迅速融入到這個時空中去。


    孟珩伸出手,通過手臂投下的影子算了算時間,大概已到酉時,這個時候回去剛剛好,正趕上他和那家人約定的時間。


    隻是這身打扮卻有些不合適了。他低下頭看了看腳底沾著的些許泥濘,以及衣襟上不小心掛上的枝葉露水,決定還是先回住處換一身衣裳。


    第2章 能當主角的都是小強


    孟珩現在住的地方是這鎮上的一戶普通人家。這家人的家主叫王世孝,是個讀書人,可惜科舉場上屢試不第,學而無用,幸而家裏略有薄產,尚可維持生計。後來娶了妻子陳氏,勤儉持家,更把家業打理得井井有條。


    孟珩穿越過來的時候,正是王世孝和陳氏在田間勞作時發現了他。


    當時他意識雖然很清楚,可卻被原主滿是重傷的身體拖累,動一下都很艱難,更不要說開口呼救了,是以在王世孝發現他之前,他已經在這層層麥田的遮擋下幹躺了三天了。


    幸而身為一個催眠師,也許身體不是最強悍的,可精神意誌的強悍卻是無人能及。


    因為隻有擁有足夠強悍的意誌力,才能在進入他人內心的時候始終保持本心,而不迷失方向,也才能在一次次的催眠與反催眠、暗示與誘導的較量中,存活到最後。


    孟珩就是憑藉著這樣的意誌力,拖著一副奄奄一息的身體,強撐了三天。


    所幸最後王世孝和陳氏還是發現了他。並且兩人並沒有很冷漠地對他置之不理,而是充滿善意地將他帶回了家養傷。


    他現下,正是借宿王家。


    孟珩此時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他先是從行李中找出一身幹淨的粗布衣裳換上,然後解開包裹,把那石菖蒲取了出來,將它挪移到早上出門前就準備好了的陶盆中去,以土覆蓋,悉心培植。


    石菖蒲,有安定心神、寧神靜氣的功效。在現代,有時他給人開的鎮定藥裏麵也會含有石菖蒲的成分。可惜現在沒有鎮定藥,這裏的醫館藥堂也沒有賣石菖蒲的,所以他隻好親自尋了來。


    不過……重要的不是藥材本身,而是它所代表的象徵意義。


    孟珩往石菖蒲的根精上覆蓋了最後一抔土後,起身在水盆中淨了淨手,走出了房間。


    時間已經不早,他不能再耽擱了。幸好那戶人家離王世孝家並不遠,他徒步過去也花費不了多久。


    隻是在這之前,他還是要先給王世孝夫婦說一聲。借住在別人家裏,這點禮數還是要有的。


    這個時候,王世孝夫婦已經吃罷晚飯,兩人閑坐一起,一個在翻看帳簿,計算著這月田裏的收支,一個手捧著一卷書,時不時地略翻兩頁。


    兩人一見孟珩過來,忙把手中事務放下,親切問道:“回來了?”


    陳氏更是體貼道:“廚房裏給你留的有吃食,可是餓了?”


    “我在外麵吃過了。”孟珩頷首笑答:“大哥大嫂今日又下田了?可要早些休息。”


    “不妨事,不妨事,我們做的都是田裏的粗活,簡單省心,不像孟小弟你……”陳氏笑眯眯地,話說到一半看到王世孝的眼色,卻猛地住了嘴。


    孟珩挑了挑眉。


    王世孝連忙打圓場:“孟小弟,看你這身打扮,是還要出去?晚上出去小心點啊,早些回來,別讓你嫂子擔心。”


    孟珩嘴角挑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又定定看了王世孝夫婦一眼,應答了一聲,轉身而去。


    看到少年離去的背影,王世孝夫婦二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在他們眼中,這個負了重傷、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家田間地頭的少年身上,一定另有隱情。況且他樣貌俊美卻偏偏易容改裝,年齡尚小而舉止之間卻氣度非凡,若不是什麽落了難的大家公子,就是什麽邪道上經歷傳奇的江洋大盜,絕非他們惹得起的。


    而從不久前開始,少年不斷帶回來的銀錢更是證實了他們的猜想。


    動輒就是百十、上千兩銀子,他們夫妻二人半輩子的積蓄也沒這麽多啊。偏偏少年口氣輕鬆,隻說讓他們收著,權當報恩,別的事情卻是一點都沒提。


    這夫婦二人也隻好不聞不問地收下。


    救人是出於同情和善心,可其餘的事情,一來他們無權幹涉,二來問得多了,難保不會牽涉到什麽隱秘事情中去,因而還是少管、少說為妙。


    隻是這夫婦二人的心思卻逃不過孟珩的眼睛。


    這樣謹慎疏離甚至略帶著些敬畏的態度,他已經見過太多太多。不,應該說,他早已習慣被他人以這樣的態度對待了。


    這並沒有什麽不好。雖然他一貫擅長進入他人的內心世界,可那也僅僅限於催眠過程中。


    而至於其他的,他卻鮮少有那個興趣,去試圖和什麽人的內心靠得更近一些。


    也許正是因為見過得、深入得太多,所以才愈發失去了與之親近的興趣吧。


    孟珩沿著王家雖然樸素卻也別具一格的庭中小徑走著,眼看快到了門口,卻又遇上另兩個人。


    王世孝的堂弟王世樸,和王世孝夫婦的兒子王啟。


    兩人似乎剛從外麵回來,不知去幹了什麽,俱是風塵僕僕的樣子。那尚且隻有八歲的稚兒王啟更是一身泥巴,從門口風一陣地奔過來,然後冷不丁地從孟珩身邊蹭過去,推了他一把,又一陣風般地往院裏竄得無影無蹤,隻聽見他口中大呼的“餓了”“累了”雲雲。


    孟珩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頭,目光在腰側被王啟留下的泥印子上停留了一會兒。


    卻聽得一聲冷笑驟然響起:“哼,賴在別人家不走的窮丁。”


    孟珩眼睛微眯,抬起頭看向麵前這人。


    王世樸雙手環胸,斜睨著的一雙眼睛裏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對少年的不屑和鄙視,他見少年看他,鼻子裏更是重重地冷哼一聲,而後把臉一甩,背著手大搖大擺地往裏麵走去,連看也不再看少年一眼。


    態度極其惡劣。


    孟珩卻並沒有被這樣無禮的舉動所激怒,他的神色平靜得如一汪湖水,沒有被激起一絲波瀾。


    在他看來,用粗俗的舉動和充滿進攻意味的言語來表達對一個人的怒意,是最愚蠢的行為。


    甚至被激起怒意這件事本身,就相當於已經在他本人的身上布滿了漏洞,隻要輕輕一擊,這個人就會立即崩潰。


    不過,王世樸這種人卻是連讓他出擊的價值都沒有。


    孟珩臉上的表情未變,他輕輕地拍了拍腰間的灰塵,然後從王家的大門走出,快步離去。


    ———


    與他約定好的那家人是一戶比較殷實的鄉紳之家,家裏的老爺在朝中做員外。


    孟珩站在街角,遠遠地望著這座宅第的大門,門口剛剛掛起的兩個紅燈籠搖搖欲墜,忽明忽暗的,似是快要承受不住風的吹拂。


    然而此時街上卻是一絲風也無。


    這家人的管家找到自己時,說是府上夫人中了邪,神誌不清,六親不認,口齒難辨,希望自己能醫好她。


    他當時以為所謂的中邪不過是因為受了某些刺激而導致的急性應激反應,通過催眠再加上心理疏導,便應能治得好,畢竟古人一向將應激障礙看作是“中邪”。


    隻不過現在看來……情況似乎略微地有所不同。


    不過他此次受人之託,前來的目的僅有一個,那便是治好這家的夫人,然後拿著診療費走人。


    至於其他的,隻要那東西不找上門來,他是不會多加幹預的。


    孟珩走上前去,門口的小廝立即迎上來,飛快地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略有遲疑地問道:“可是孟大夫?”


    “正是在下。勞煩小哥兒通告一聲,在下是來為貴府夫人看診的。”孟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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