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daniel要過一周歲的生日了。


    孩子不愁養,昨天似乎還在我懷中安靜的抓著我的頭發睡的像個蠶寶寶,今天就可以過生日了。


    勳世奉想要舉行一個很小型的生日party,隻請一些最親近的人過來,確切的說,客人名單上隻有三個人,勳老夫人,勳夫人,還有勳暮生。


    時間訂在晚上,從早上開始,max大叔就率領他的一群人開始布置小宴會廳。那裏放滿了小孩子生日party上都喜歡的東西,有花,有毛絨玩具,有很多氣球,還有用寶寶的名字烘焙的cookies,以及帶著寶寶頭像的小餅幹與小圓蛋糕。


    小宴會廳人手很多,根本不需要我在這裏,我抱著寶寶上樓,在他麵前鋪開毛氈與宣紙,教他拿著毛筆寫寫畫畫。


    我總感覺好像daniel能認字,雖然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學到的。寶寶看我書櫃上的那些英文書籍幾乎是一目十行,隻是看中文的書籍總是倒著拿,他似乎找不到中文文字的正確閱讀方式,我想要教他寫一下中國的文字,這樣也許可以有助於他閱讀中文書籍。


    毛氈與宣紙都弄好,我在硯台中點了一些水,拿起來墨塊開始研墨,弄好了,就給daniel的手中放入一根毛筆,他左手五指攥緊,手中的毛筆飽蘸了墨就在宣紙上亂畫,活像當年風靡一時的電視劇《西遊記》中的六小齡童剛到人間的時候拿筷子。


    我發現寶寶也習慣用左手,這一點遺傳自他的父親勳世奉。


    我看著daniel,看著寶寶已經把我們麵前這張max專門從中國買過來的宣紙畫成一幅鬼畫符,歎了口氣,就把他手中的毛筆拿了過來,同時再次感慨,基因的力量實在是無窮無盡的,在對中文的學習絲毫沒有天賦這一點上,daniel簡直就是勳世奉的翻版。


    寶寶的手上,胳膊上,還有衣服上,甚至臉蛋上全是墨,我拿著毛巾把他好好擦了擦,他就對毛筆和宣紙沒有興趣,自己爬到一邊玩去了,不一會兒保姆過來,將他抱走,要去午睡。


    我一個人留在這裏,手中拿著毛筆,換了一張新宣紙,試了試,下筆,卻是一首古詞:——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阿蘇。”


    有人叫我的名字,很久了,再也沒有人這樣稱呼我。


    我下意識的答應,“嗯,我在這。”


    抬頭。


    黑色原木的兩扇木門大開,勳暮生站在那裏。


    這裏是alice mansion,三樓,我的書房,寬闊的如同圖書館一般,一排一排的書櫃頂天立地的樹立在穹頂下,如果想要拿到最頂上的書還需要踩在櫸木做的階梯矮凳上。書櫃像兩旁鋪開,中間是一條巨大的縫隙,地麵上鋪著白色的波斯手工地毯,好像摩西分開紅海之後,露出海底的砂礫。


    我與他中間沒有任何的阻擋,卻好像間隔著一整個人生。


    勳暮生與我分別了那麽多年,曆盡生離死別,我本人還是一場活死人肉白骨的傳奇。nce與阿蘇’所有的回憶,以一種被美化的形態一直到時間的盡頭,同我們的青春一起永垂不朽。


    自從蘇黎世分開之後,我從來不敢設想再見到他應該是一種什麽樣子的情景。


    半夜,有的時候無法入睡,我曾想過,把勳暮生當成少年時代的青梅竹馬一別數載,再聚首,勳暮生還是單身貴族,風流瀟灑,而我已經嫁人生子,向著黃臉婆的康莊大路,大踏步的前進。


    但是,再次見到他,一切設想都顯得異常蒼白。


    前世我為他擋過一劫,那場車禍原本是要害他,結果是我為他去死的,今生,他為了救我被人活生生的打入5發子彈,傷筋動骨。說不清楚,我們之間究竟是劫難還是緣分。


    勳暮生,“阿蘇。”


    “是我。”


    “……”


    他沒有向前走,我也一直是剛才那個姿勢,跪坐在地毯上,毛氈前麵,我的手中還有毛筆,宣紙上還有我寫的李煜的詞,墨跡未幹。窗外,已經過了正午,陽光都似乎帶上了青白色的味道。


    我還記得蘇離當年與他分別的時候,他還沒有完全褪去青澀,alice同他相處這麽多年,卻看著他一點一點蛻變,從trinity college那個貌似花心浪漫的勳七少變成了如今康斯坦丁nce m. hsun,這一切的改變,無異於一場滄海桑田。


    他忽然向我走過來,就在我麵前,單膝慢慢跪下,就像是當時為我擋子彈那樣,好像石雕的聖像慢慢崩塌。勳暮生伸出手,攬住我,慢慢收緊他的手臂,周圍全是他的氣息,仿若當年項羽垓下十麵埋伏。


    這麽多年,兜兜轉轉,原來的他早已麵容模糊。


    我看見了他在我們身穿黑袍複活節彌撒之後的合照上寫著歐文·華盛頓的《西敏寺》,我也知道他把我們當時在泰晤士河邊慶祝完虐牛津的賽艇對抗賽的照片後麵寫上徐誌摩的’悄悄是別離的笙簫,沉默是今晚的康橋’,我一直沒有忘記他在14世紀的石頭學習室中寫下’i have two faces, one for the world, and one i preserve for private’(我有兩張麵孔,一張呈現給世界的,另外一張,我隱藏起來,隻給自己看)。


    這些我都知道。


    可是,無論前世今生,我們都跨不過去那個坎,我們從來沒有錯過,隻是,走散了。


    我聽見勳暮生在我耳邊說,“我曾經等過你,但是沒有等到,我找過你,可是,你不在了……”


    他並沒有一直等我。


    他被一切推著繼續向前走。


    這麽多年,他從劍橋走到康斯坦丁,他走了很遠的路,沒有留在原地,我們之間的原地早已經模糊到消失不見了。


    他卻似乎一直找我,或者說,他在尋找他記憶中的我,他找到了,在北京的一個陋巷中,他找到了我。我們比過去更加親密,我們甚至一度還成為情侶。


    但是,最終,我們還是走散了。


    腳步聲。


    勳世奉走到門口,看著我們,他想要敲門,但是他的手卻在距離門板1毫米的地方,驟然停止動作,五根手指一根一根蜷起來,又一根一根分開,他沉默著矗立不動,猶若一座高山。


    然後,他看了一眼我,轉身離開。


    空氣中都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好像我剛才是一場幻覺。


    勳暮生的聲音,“阿蘇,原來你在這裏。”


    是的,我一直在這裏。


    ……


    勳夫人過來的時候,天氣就發生了改變,一直晴空萬裏就開始烏雲密布,隨後,黃昏過後就開始下雨。


    “alice,自從daniel滿月之後你從勳家大宅回到這裏,我們有快一年沒有見過了。也沒有見你出來,聽說你身體不太好,一直在靜養,現在好一些了嗎?”


    我點頭,“好多了。”


    勳老夫人還沒有到,我在一樓的客廳陪著她。


    勳暮生也在,他格外沉默,平時我同他媽媽聊天的時候他一直都是不多語的,現在,他比平時要顯得更加安靜。他就坐在那邊,頂上的水晶燈正在他那邊,璀璨熾白的光照在他的臉上,更顯得他眼珠分外的黑,五官則更加立體,還是像是趙孟頫的字,嫵媚中帶著剛強,透在骨子裏的強悍。


    如果這裏沒有勳夫人,隻剩下我同勳暮生兩個人,我們一定不說話,就這樣安靜的坐著,坐在同一個屋子當中。這間客廳是整個alice mansion中最具有印象派氣息的屋子,光怪陸離的,像極了莫奈筆下的那個世界,也像極了我們彼此錯亂又美如讚美詩一般的過往。


    “arthur沒有過來,他很忙嗎?”勳夫人又問。


    我,“他抱daniel去了,最近寶寶很黏著他,一定要他抱才能起床。”


    “真沒有想到,arthur也會成為這樣的男人,怪不得老夫人說,好的男人都是女人塑造出來的。”


    我隻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daniel被勳世奉抱下來的時候,勳老夫人到了。


    老太太一見到他的金孫就搶著要抱過去,勳世奉沒有放手,佘太君也提醒老太太她力氣不足,還是不要隨便抱著寶寶,要是實在喜歡的厲害,就讓寶寶在爸爸的懷中,她湊過去看一看就好。


    可能最近勳家大宅冷靜的厲害,也可能是差不多一年沒有見到寶寶,勳老夫人對孩子喜歡的厲害,後來,勳世奉索性就把daniel給佘太君抱著,雖然一樣的老太太,但是佘太君到底年輕老夫人將近20歲,抱一個孩子,還是能抱的很穩當的。


    大家一起上樓去小宴會廳。


    有一個機會,隻是我同勳世奉兩個人走的近一些,我有事情要問他。


    自從那天夜裏,我們一直沒有怎麽見到過,白天他很忙,很忙很忙,我幾乎看不到他。那夜我告訴他,我們真的隻有分手才能終結現在的困境,他說,他會考慮。


    “arthur,那件事情,你考慮的怎麽樣?”


    “你打算怎麽對待daniel?”他反問。


    我,“……”


    勳世奉,“你想把daniel帶回中國嗎?”


    “如果你願意……”


    “你應該知道daniel對於我意味著什麽,他是我的繼承人。”勳世奉看著我,沒有絲毫情緒的說,“唯一的繼承人。那麽,你想讓康斯坦丁的繼承人在遠離華爾街的國家長大嗎?”


    “……”


    “或者,你想要再給daniel找一個會講流利中文的繼父?”


    “我……”


    “alice,你處理好自己私人的事情,再為daniel的未來想清楚,等一切都明朗之後,我們再來討論我們的婚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黃金黎明 II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姬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姬泱並收藏黃金黎明 II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