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萬荷千峰園!


    我眼前是就是一片荷花塘,現在是11月,正式進入冬季。


    現在,整個荷塘幹涸枯燥,如果沒有林黛玉那種詩情畫意的‘留得殘荷聽雨聲’的藝術欣賞水平,那麽眼前就是一片荒蕪。不過,現在的景致也不是那麽的殘破,不遠處是亭子,仿造嶽麓書院建造的庭院,遠處山上那一片鬱鬱蔥蔥的森林。


    傍晚的光芒是魔鬼,照著這裏,顯得白色的石牆異樣的蒼白。


    琉璃瓦是黑色的。


    這還是幾十年前,我爺爺找到老匠人,特意開了窯廠,自己燒製的,沒一塊塊瓦片上都雕刻著一個典故,一個故事,背後都掩蓋著一段傳說。


    庭院大門兩側爬滿的蔓藤行將枯萎。


    反襯著朱紅色的楠木大門沒有那麽的高不可攀,也不會讓人想起那首著名的唐詩,——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我和喬深進入園子的時候,徐櫻桃坐在小橋流水旁邊的木椅上,正在吸煙。


    我好像很少看見他吸煙,他隻是拿著一根香煙,吸一口,隨後,就把它掐滅在旁邊的一塊石頭煙灰缸中。


    ——嗯,好吧,那勉強可以被稱為是煙灰缸。


    其實,它最開始一塊不值錢的硯台。這是我爹的一個不怎麽要好的同學因為求他辦事而送給他的,因為製造硯台的石頭實在不怎麽樣,過於生硬,用來研磨簡直就是每一塊徽墨的噩夢與悲劇,於是,他們決定把這塊硯台作為煙灰缸。


    這好像是蘇家的不成文的慣例,不廢一物。


    “艾妹兒,喬深,來了。”


    徐櫻桃站起來,他身上的衣服顯得很單薄,白色的襯衣敞開的領子,用一條暗紅色的長絲巾代替了領帶,頂級紈絝子弟的氣質完全側漏。


    “現在離開飯還有一會兒,今天你別開車,我找人送你,喝點。”


    我點點頭,“好的。”


    徐櫻桃衝著我身邊的喬深側了一下脖子,“走,我帶你們兩個好好看看這裏。剛才你們兩個進來的時候,看見外麵的大紅門了嗎,那是楠木的,這裏的住家原本是燕城有名的望族,前因後果,這你們也都知道一些。”


    我們跟著徐櫻桃,向裏麵。


    徐櫻桃指著這裏的長長的回廊說,“這個長的像個公園,看起來很像祠堂,裏麵擺放著一堆珍惜古董,偽裝成一個博物館,現在則是一個飯館子的地方,原本是私宅。當年,也就是我三個人還在上大學的時候,就聽說,這裏原本珍藏著很多的古董字畫,現在早收起來了,有一些不那麽有名的甚至還通過藝術片掮客流入了市場。你們眼前看到的這些,不過是九牛一毛。”


    “哦,你們看。”徐櫻桃向上指,“這個橫幅是真跡,這是當年的一個滿清的大官寫的納蘭那個啥的那個啥,據說是寫給這家主人的先人的,這是一首詞,寫得是……,哦你們看個大概就知道了,字跡有些潦草,我看不清,……”


    我打斷他,“這橫幅原本是清代直隸總督桂良寫得納蘭性德的詞《南歌子》,這是一首描述古戰場的殘酷與荒涼。


    ————古戍饑烏集,荒城野雉飛。何年劫火剩殘灰,試看英雄碧血,滿龍堆。玉帳空分壘,金笳已罷吹。東風回首盡成非,不道興亡命也,豈人為。”


    徐櫻桃上下看了看我,“萬荷千峰園是寶地,到這裏來的人都變得文藝了。”


    喬深咳嗽了一聲,徐櫻桃跳了一下眉,安靜了。


    我們麵前是一大片曼陀羅,再往前走,是幾間明顯布局和氣質不一樣的屋子,這裏的氣氛都顯得纖細。


    我,“這裏有一種‘小軒窗,正梳妝’的幻覺!這是一個女孩子的屋子。外麵這件是茶室與書房,裏麵則是她的臥房。這裏的家具,全部是上好紅木的、,並且是真正的乾隆朝之前的真品。僅僅這張床目前市場價不下數百萬。如果我沒有猜錯,這裏就是這家女孩兒的住所,書桌上擺的是雍正官窯的青花瓷瓶,插在瓷瓶中的枯枝是一株瘦梅。”


    “牆前麵豎著兩個大書櫃,它們拚起來,一個滿滿的擺放著英語原文書,而另外一個則是中文書。書桌上放著筆架,吊著幾根狼毫,旁邊是硯台,還有一塊用了一半的墨。這塊是徽墨,裏麵加入的是鹿茸膠,另外還有冰片,麝香等等十幾種珍惜藥材,據說研磨出來的墨汁顏色比寫館閣體的濃墨要淡一些,但是異香撲鼻。還有,這邊卷著氈子,放了一令宣紙,靠近木椅的地方擺放著一本翻開的書,是錢鍾書先生的《管錐編》。”


    我走到書櫃旁邊,拿下來一個水晶相框,裏麵有一張照片。


    我把照片給徐櫻桃他們看,“這個穿著賽艇運動裝的是勳暮生。他身上披著繡著三一學院校徽的旗子,而他身邊是一個長的很清秀可愛的女孩子應該就是蘇離。這個姑娘也是個牛人,看她手中扯著一個橫條樣子的旗子,上麵是著名的那句—— ‘東風吹,戰鼓擂,這個世上誰怕誰!’


    我翻過相框,後麵有字。


    6th ,may, 2004,校際賽艇會再下麵,是一行現代詩,‘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別離的笙簫;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27th july 2009,勳暮生於倫敦。


    徐櫻桃挑眉。


    喬深卻若有所思。


    我把相框放回去,對他們說,“我為什麽知道這麽多?因為我曾經來過一次。當時廖安的朋友請我們吃飯,就是在這裏。徐櫻桃,我隻來過一次就對這裏記憶很深刻,你說自己想要保護這裏,卻對這裏了解的還不如我多。你怎麽能說服我相信你對我說過的話?”


    呱,呱,呱!


    徐櫻桃雙手鼓掌三次。


    “alice,士別三日,刮目相見。”徐櫻桃稍微眯起來眼睛,又轉頭看了看周圍,“其實,你也知道,我說自己對這種地方異常崇尚也是一種說辭。但是,我真的不想讓你們毀了這裏。我和喬深的好朋友蕭商在這裏存了一些書畫,為了兄弟,我也不想把這裏鏟平。我說這些,你信不過我,還信不過喬深嗎?”


    我看著喬深,而喬深似乎沒有聽到我們說話。


    他向前走過去。


    越過我。


    到達我背後那麵頂天地裏的書櫃前麵。


    他的眼睛在這裏快速的瀏覽著,然後,在第七排書櫃麵前,停下腳步,伸出手,……


    徐櫻桃叫了一聲,“喬深,這裏的東西不允許碰觸!”


    喬深置若罔聞!


    他固執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小心翼翼的捧著,然後放在書桌上。這裏一定有人堅持定期打掃,桌麵上纖塵不染,甚至連翻開的書頁上都保留在原本的位子,隻除了這麽多年來,雕花窗外麵的陽光把墨跡照的有些淺淺的褪色。


    喬深翻開一頁,又是一頁,再一頁,他抬頭,看著我,眼神極其複雜。


    甚至,……


    可以說有些動蕩。


    徐櫻桃走過來,“怎麽了?發現藏寶圖了嗎?”


    喬深合上書,“沒有,隻是忽然看到這一本關於魏晉南北朝的書籍,裏麵居然有史學大家錢文瀾先生的親自做的批注,簡直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


    徐櫻桃對不是藏寶圖的資料不那麽感興趣,他意興闌珊,“這裏遍地是古董,你們看,人家連插花的瓶子用的都是雍正官窯,不知道喝水的杯子是不是成窯了?”


    不是成窯,是鈞瓷。——我在心中說。


    徐櫻桃轉身看那兩蘇離與勳暮生的照片。


    喬深把他手中的書遞給我,“你拿著,萬荷千峰園的主人應該不會反對。”


    我接過來的時候,書頁不小心被翻開,在謝大師用狼毫寫的蠅頭小楷下麵,是一坨很清秀的筆記,用鉛筆寫的,卻似乎比鋼筆圓珠筆保存的更加長久:——如果以這段曆史為背景,可是寫出一個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的蕭直,台詞可以這樣說:麵對此情此景,難道還不足以將軍得償宿願?這裏有詩、有美人、有酒,可漁可獵,可花前月下,亦可談笑定乾坤!


    這是司馬烈的台詞。


    也是我來燕城之前給《舊時王謝》劇組傳過去的最後一段劇本。


    隻除了蕭直的名字變換成了司馬烈!


    徐櫻桃,“我們到別處看看。”


    他先走出屋子。


    我跟了出去,最後是喬深。


    我們又在回廊下兜兜轉轉,夜幕降臨,整個燕城開始下雨。


    在開飯前,徐櫻桃忽然特別認真的對我說,“alice,開個價,把萬荷千峰園賣給我,我不還價。”


    我,“這裏不屬於我。這是勳先生前妻的產業,目前與我沒有一絲半點的關係。”


    徐櫻桃,“所以才讓你開價。我們一起促成這事。”


    他單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到那個時候,你就會變得富有,真正的富有。你不用憑借手中那些似乎永遠無法出手的康斯坦丁股票來評判身價,你手中握著的全部是實實在在的財富。並且,再也不用向任何人諂媚,這樣不好嗎?”


    徐大公子笑了,像極了伊甸園那條狡猾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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