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也暖一下,你這兩天染上風寒,咳嗽的也挺厲害的。”柳非照做,兩個人正無言時,劉小別忽然嘆了一句:“如果北邊實在守不住了,你就去西南吧,從金陵過去,多帶些藥,那邊多雨,我很擔心他們會轟炸山東。”


    “那我必須要帶上你。”柳非說道。


    “我是你的藥嗎?”劉小別低低的笑了起來,“其實你也是。”


    柳非沒聽清他說什麽,門卻被人敲響了,她過去開門,被寒風吹的打了個哆嗦,原來敲門的是周燁柏,隻見他頭髮上沾了不少雪花,神色卻有些焦急。


    “是燁柏啊,快進來,外麵竟然下雪了嗎,你怎麽都不帶把傘?”柳非訝異道。


    “別凍著你。”劉小別看她一眼,轉頭看向周燁柏,見他神色不豫,麵色也跟著冷了下來:“出什麽事了?”


    “金陵,就是南京……它被日軍圍住了!”周燁柏語氣沉痛道,“金陵可能是再一次的旅順,但是那裏現在還有好幾十萬的人在啊——”


    柳非險些沒有站穩,她覺得她現在整顆心比外麵的雪還要涼上一些。


    “你說什麽?!”劉小別劇烈的咳嗽了起來,他的想法雖然有些自私,但是柳非卻是理解的。幾十萬人都被困於金陵城,金陵是微草的重要據點,那麽微草此次一定是遭受重創。如果不是因為她有舊傷的話,他們兩個原本也是要去金陵的。


    “柏清好不容易才把消息傳出來的……”周燁柏又低聲說了些什麽,柳非不太記得了,她的心情比劉小別好不哪裏去,那是前輩們一手創建的微草,在亂世之中,卻也如同浮萍一般,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


    王傑希和他的愛人是如此,整個微草如此,而他們亦如此。


    區區微草,生於毫末,毫末之草,可以成原。


    然而,火燒草原之後真的可以春風吹又生嗎?


    微草困於金陵城,王傑希和他的愛人困於這亂世故國,而她和她的救命良藥,則困於傷病。


    什麽偶感風寒,都是假的,劉小別騙她的,以為她不知道麽,胸口的彈痕和藏在包裏的止痛藥,又是騙誰呢,這一準是在什麽她不知道的地方,兩個人沒有在一起的時候,而留下的舊傷吧。


    她要日日守在劉小別身邊,不要讓他們再添新傷,不然再好的良藥也會枯萎的。


    “柏清的事……我知道現在說什麽都很無力,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我們現在在金陵陪著其他人,不管能不能熬過這場圍城,至少大家都在一起。”柳非開口說道。


    “不,我很慶幸你不在,雖然很自私,但很讓人後怕。”他說道,“接下來我們不能再閑著了,這裏比金陵雖然差上許多,但我們聯絡不上組長和前輩他們,這裏隻能是暫時做出的選擇,除了想辦法營救那裏的同伴,我們還是要繼續發展微草的。”


    “好。”柳非點了點頭,心下卻有些惴惴,她害怕了,大家傾注了多少心血她是知道的,她害怕微草還會遭遇同樣的重創。袁柏清是劉小別的摯友,雖然他素日隻叫他袁公子,稱呼十分疏離,但她知道他很在意的。


    “那我回去準備。”周燁柏點頭離開,柳非送周燁柏出去,聽著劉小別刻意壓抑的咳嗽聲,看著外麵一點一點積起來的雪,想到入侵的敵人,被困在城中的故人,還有那猝不及防依然在笙歌太平的高層們,突然覺得有些意難平。


    這次她不為自己,而是為了他,她為劉小別,感到意難平。


    (五)


    敵人南下的鐵蹄被阻在了徐州,所謂三個月滅亡華夏的妄想暫時破滅,在這場會戰後究竟是會被激怒還是會另有謀劃,一切不得而知。


    南京之圍被解後,袁柏清傳出來了消息,他避在外國友人開設的安全區裏,僥倖躲過一劫,他現在已經前往西南了,據親眼所見的周燁柏所說,袁柏清現在的狀態很不好,曾經的富家子弟,如今整個人都籠罩著一股喪氣,宛如這進入春天後,依然陰雲密布的天空一般。


    “大概會下一場大雨。”柳非看著這個天氣,有些發愁,她的腿傷雖然調養之後好了很多,但是在這樣的天氣,依然會隱隱作痛,隻是她更擔心的,其實是劉小別。


    她把自己的止痛藥都放到了劉小別藏著的藥瓶裏。


    劉小別最終還是讓柳非先行去西南,兩個人要在徐州,就此別過。


    “你一定要來找我。”臨行之前的某天,柳非說道。


    “好,我會的。”


    其實徐州會戰已經要打響了,因為南京已經被占的事情,要想去西南就必須換條線,柳非走的很不容易,而且劉小別甚至沒能來送她,據說是去了滕縣。


    柳非坐的那班火車剛走,後麵的鐵軌就被炸斷了,她坐在火車上翻著自己的包,忽然神色一凜——她的包裏哪來的這麽多藥?


    好像臨行前,周燁柏是塞到她包裏什麽東西的,而且也是他說,劉小別不能來送她的。


    她焦急的翻著這一瓶瓶寫滿了外文的藥,突然怔住。


    瓶子上有血跡。


    “這位女士,你怎麽了嗎?”乘務員來給旁邊的人添毯子,忽然發現這裏坐著的一個姑娘居然抱著手裏的包在無聲的痛哭,他留意到她手中的藥瓶,有些擔憂的問道:“你是身體不舒服嗎?”


    柳非搖了搖頭:“沒什麽,我隻是丟了一瓶藥。”


    她現在隻希望劉小別可以平平安安的,讓她折十年的壽都可以的。


    再度見到劉小別的時候,柳非已經習慣了每日在昆明躲避轟炸,她住的地方離西南聯合大學很近,這裏有很多學者教授,有不少甚至還是劉小別當初在燕京大學旁的小巷子裏的鄰居。


    “原來你是那個小夥子的愛人啊,他看起來挺踏實的,我的書之前找不到了,他還幫我找回來了呢,而且對答如流的。”“你就是柳記者呀,我們看過你的報導……”


    身邊依然有善意存在,柳非在這裏,依然沒有忘記微草的那句“區區微草,生於毫末,毫末之草,可以成原”,她一邊搜集著相關消息,一邊繼續發展微草在昆明的力量,靜候著其他人前來聯繫她。


    那日她在炮火轟炸後的斷壁殘垣中,看到了劉小別。


    她驚喜的尖叫都差點竄出喉嚨,直接叫出來他的名字,卻在看清楚他的模樣之後,全數抑製了回去。


    “你瘦了。”柳非隻開口說出這麽一句,就失聲痛哭了出來,她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卻抹了自己一臉塵土。


    “我還想再抱抱你呢,為什麽會這樣啊。”她埋進劉小別懷裏痛哭,伸手握住了他已經空了一隻的袖管,“我們之中,數你射擊學的最好,數你寫字寫的最好看……”


    為什麽要讓他遭遇這些?!


    “別哭了,我來找你了。”劉小別親親她的額頭,讓她把滿腔不平都克製了回去,現在滿腔不平還有什麽用呢,他至少來找她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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