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的繞過麵前的一汪積水,生怕它弄髒了自己新得的靴子,然後蹙著眉溜到了燕京大學附近的一個小巷子,敲了敲一家小院的門,閃身走了進去。


    “怎麽如今竟然這麽清閑,由得你整日在家煮茶吃了?”似乎是料到她會前來,院中正盯著小爐的年輕人半點目光都未分給她,隻是專心的分撿著筐內的藥材。


    見此情境,柳非忍不住刺了一句,說完之後又有些後悔,她怎麽又做出這幅牙尖嘴利的刁蠻模樣了,明明是打算淑女一些的。


    “給你的藥茶。”劉小別看她一眼,指了指旁邊早就準備好的瓷碗,“我被這苦藥熏了半天了,已經聞不出苦味了,眼下這藥可不好找,還是組長臨走前叮囑了方前輩,又請袁公子幫忙尋到的。”


    柳非下意識後退一步,臉上露出了幾分抗拒的神色,語氣也有些懊惱:“怎麽他們南下了還記得這些,我覺得醫院開的西藥就不錯的,止痛效果很好,而且還很方便攜帶,這都什麽時候了,誰還喝中藥呀。”


    “中藥怎麽了,別忘了你自己也是一味藥。”劉小別嫌棄似的看了她一眼,“倘若你先前在東北時謹慎些,也不至於每次下雨之後都關節痛,還得用這個藥養著。”


    柳非還想辯解,想到劉小別的口才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隻好沉默著走到了他旁邊的小凳,撩起衣擺坐了下來,然後用手捂住了口鼻:“也太難聞了吧,聞起來就不想喝。”


    “看你把你慣的。”他拿起旁邊的一個小盒子遞給她,“方前輩早就猜到了你不愛喝藥,讓我買了聚慶齋的杏仁酥和茯苓餅,我昨天排到人家要打烊才買到的。”


    “這時節還有很多人排隊?我不信,你可別誆我,都已經風聲鶴唳的了。”在劉小別的“你省著點吃”的話裏,柳非打開盒子捏了塊杏仁酥,含含糊糊的問道。


    “你說的對,所以聚慶齋要關門了,昨日是他家老闆經營本店的最後一天,因而排隊的人有很多。”劉小別解釋道,“我之所以這麽閑,也是因為能走的人都想辦法在走了,日本近日在東北的部署越來越讓人心驚膽戰,有心人自然嗅到風聲,與其待在不安全的地方,不如先給自己找個退路。”


    柳非默默聽著,合上了手裏的點心盒,劉小別的話她向來是不會質疑的,“你的消息自然是最靈通的,那你呢,也要離開北平了嗎?”


    “我得把這邊的事情收收尾,近來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不過在此之前,我要先把你送走。”劉小別定定的看著柳非,神色是少有的認真。


    “我?”柳非想也沒想就立即說道,“我不要走,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你肯定是想著在北平繼續打探第一手的消息吧,這裏既然可以聞到最佳的消息,我可是記者,你以為我會走嗎?”


    “你還想做第二次戰地記者讓所有人為你擔心?”劉小別冷笑道,“自己想想腿上的傷再說話也不遲。”


    “我……”柳非發現自己辯解不了什麽。


    “藥好了。”劉小別打斷了她的欲言又止。


    (二)


    “劉小別總是很兇的。”柳非想起之前方士謙還沒離開北平的時候,她曾經對他這麽抱怨過一句,沒想到方士謙卻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眯著眼睛樂道:“小別年紀輕輕的卻處事穩重妥帖,我可沒見他浮躁衝動過。”


    “浮躁衝動和凶又沒有什麽必然的關係,前輩你不要岔開話題,況且我並沒有見過他有這種情況。”柳非豎起柳眉,向剛煮好的咖啡加了勺糖,“別因為他是你們的得意門生,就這麽愛護他,我也是你們的學生啊,厚此薄彼是不對的。”


    “我提這個自然有我的理由。”方士謙慢悠悠的說道,“我說他浮躁衝動,他當然是浮躁衝動過的,比如你在東北傷了腿,他差點就要翻出自己的槍衝出去了。”


    “騙人的吧。”柳非有些訝異,“而且您真的確定,他不是嫌我傻,要去提槍打我腦袋?”


    “那你大概早就被他打死幾百次了吧。”方士謙拿起那杯咖啡嚐了一口,皺了皺眉, “還是茶比較好喝,咖啡放糖太多就會膩,太少又苦,不如茶葉好啊,還有著藥性。”


    “你也是一味藥。”他看著柳非,意有所指的笑道。


    “哦,葉下紅嘛,是味止痛藥。”柳非以為他是指自己的代號,微草所有人的代號都和中藥有關係,她自然也不例外。


    “果然是傻的。”方士謙無奈的搖搖頭。


    那還是在民國二十年,柳非受報社指派去東北大學出差採訪,對於她一個新人來說,這是個不錯的差事。隻是沒想到正好撞上了奉天事變,本來她隻需要窩在報社在那裏的分社待著就好,可她偏偏自告奮勇去護送學生回家,結果撞上了日本兵。


    雖然她懂幾句日語,在北平摸爬滾打了幾年也比較圓滑會為人處世,但是隨行的學生們卻十分害怕,有一個男生不知道怎麽著就激怒了對方,連帶著她不小心被推倒在地,膝蓋堪堪撞上了一塊銳利的石頭,又被踩了一腳,就此便傷著了。


    雖然柳非對於方士謙和王傑希的問責流露出一副討好的姿態,但劉小別和她平輩,兩個人之間素來火藥味十足,因此都不怎麽客氣,劉小別更是劈頭蓋臉把她罵了一頓,絲毫不顧及她這個傷員的感受,氣的她接下來一個月都沒理他,如果不是因為公事要找電報局的人,她本來打算下下個月也不理他的。


    “你別不當回事,當時我們的人著急啊,傳回來的消息就差沒說你要把腿給截了。”方士謙斜她一眼,放下了手中的咖啡,“又牽扯到了日本人,你是知道日本人是什麽樣的,旅順大屠殺你不是不知道,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你要是落到他們手裏,小別隻能給你收屍了,你說他能不著急嗎?”


    柳非有些茫然,但也有些感動:“沒想到劉小別居然這麽嘴硬,他對我這學妹原來這麽關心的嗎,我這才發現他是個好學長。”


    “你若真這麽以為了,那你便是朽木不可雕也。”方士謙無奈道,“拿刀砍你一下受的傷也不過如此,你傷在關節,以後陰雨時節有你痛的,你先答應我,西藥那止痛藥少吃些,如果產生依賴性,以後又有了抗藥性,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


    “姑且先用中藥養著吧,好在北地少雨,原本派你去金陵那邊的計劃也隻能擱置了。”見柳非想反駁,方士謙瞪她一眼,“你好好聽小別的話,別亂惹事,他讓你做什麽,你就聽著就是了。”


    所以柳非對劉小別的話,向來是不質疑的,但是現在,她卻是拒絕自己南下,讓劉小別留在北平的。


    其實她不是不懂,隻是不敢懂,在這風起雲湧,隨時可能會有大變的時日,能活得一日便是一日,她是窮人家的孩子,自小是明白這個道理的。至於所謂的美好依存,得到了又失去,還不如從未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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