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蓮燈!”


    小箏喊了出來,眼睛瞪得溜圓:“這不是上元夜才放的寶蓮燈?怎麽這時候出現了?”


    慕瑛的淚水一滴滴的落了下來。


    這不僅僅隻是上元夜的寶蓮燈,這是多年以前,在那個清冷的上元夜,她親自送到金水河裏的那盞寶蓮燈。蓮花花瓣上邊還有她寫下的詩句:母氏聖善,我無令人。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慕氏阿瑛泣拜寄亡母。


    這盞燈,不該是在多年前就順著金水河流入冥河,送到母親手中去了?如何在這個時候又出現在這皇宮?委實有些詭異,莫非是母親知她悲苦,特地將這燈籠送了回來安慰她?


    慕瑛極目四望,周圍一片寧靜,看不到任何異常的動靜,她顫著聲音喊了一句:“母親,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嗎?”


    金水湖邊的大樹忽然發出簌簌的響聲,慕瑛與小箏抬頭往樹上看了過去,就見葉片紛紛灑灑的落了下來,樹蔭之間,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


    “你是誰?”小箏大吼了一聲,踏上前一步,將慕瑛擋在身後。


    人影飄飄而下:“阿瑛,是我。”


    “阿啟,你……”慕瑛有些驚詫的望著他:“你怎麽這個時候在這裏?”


    高啟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她,聲音裏透出一絲傷感:“阿瑛,我……有些重要的話要與你說。”


    是該跟她交底了,方才在樹上看著她那痛苦的神色,聽著她傷心的話語,他終於知道了她的心。曾經懷著一種幻想,總覺得那個分別的晚上,她說的就是真心話,她並不喜歡赫連铖,隻是貪慕進宮以後的榮華,可是到了此刻他方才真正明白,一切都隻是自欺欺人,她心底深處真正喜歡的人,是赫連铖。


    她為了他,準備去死,若真是貪慕榮華,如何能做得到?高啟覺得再也按捺不住,他不能讓這錯誤繼續下去,她不能死,若是她死了,那他這一輩子活著跟死去也沒什麽去別。


    他寧可將她親手送到赫連铖的身邊,隻要她能好好的活著。


    “阿啟,你下午方才跟我說過話,難道還有什麽沒有說完的話不成?”慕瑛疑惑的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高啟,覺得他的眼神與素日有些不同,裏邊有一種決絕的意味。


    “是的,我有話沒有說完。”高啟朝慕瑛點了點頭:“首先,這盞寶蓮燈我要還給你。”


    慕瑛倒退了一步:“你……什麽時候撈到了這盞寶蓮燈?”


    “那個上元夜,在金水河邊。”高啟壓低了聲音:“阿瑛,我本來想在我們成親以後將這燈交還給你,咱們一起為慕夫人祈福,讓她在極樂世界活得安心自在,可是我後來再也沒了這個機會。”


    托了燈籠在手,慕瑛默然,她有些難過,可又不知道該怎麽才能安慰高啟,寶蓮燈在她的掌中發著微黃的光,暖暖的一團,仿佛是那來自天外的煙火。


    “小箏,你走開些,我有要緊的事情和娘娘說。”高啟看了小箏一眼,說得十分溫和。


    “太傅大人……”小箏有些猶豫。


    “你莫非還信不過我?”高啟朝她笑了笑:“我不會對娘娘怎麽樣的。”


    “小箏,你到旁邊些。”慕瑛轉頭吩咐了一聲:“你該相信太傅。”


    “是。”小箏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水榭裏隻剩下高啟與慕瑛兩人,一團淡淡的燈火橫亙於兩人之間,讓一切陡然朦朧了起來。


    “阿啟,你到底有什麽要緊事?”慕瑛盯住了高啟:“你今日下午在映月宮就是來說這件事的,是也不是?”


    高啟點了點頭:“是,我一直在考慮,要不要告訴你。”


    “什麽事情?”慕瑛隻覺得自己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快得仿佛要從嘴裏蹦了出來,高啟臉上那神色告訴了她,他要說的事情非比尋常。


    “阿瑛,如果……”高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如果先皇沒有死,你會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慕瑛睜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皇沒有死?怎麽可能?”


    當年幾位太醫都給赫連铖把過脈,脈象全無,也無心跳,她親眼看著赫連铖的屍身被放到了棺材裏邊,親眼看著棺材蓋板釘上了釘子,如何會沒有死?高啟究竟是什麽意思?慕瑛瞪眼望著高啟,實在覺得他這句話來得蹊蹺。


    “阿瑛,你先告訴我,若是先皇沒死,你會拋下皇上出宮去找他嗎?”高啟帶著一絲絕望看著站在麵前的慕瑛,多少次他都想開口問她,她的心裏到底有沒有自己的一點點存在,可現在看著慕瑛這樣子,自己的問題,似乎是多餘。


    “他原先說過,我就是去了地府,也會要追了我回來。”慕瑛的嘴角露出了一絲淒涼的笑容:“我心裏也是這般想的,他走了,我會在等兒長大以後去追他,可是……阿啟你既然這般問,那便是在告訴我,阿铖還活著?隻要他還活著,我定然會不顧一切去尋找他。”


    “可是,你還有大虞政事要處理,還有皇上要輔佐,你便能將這一切放下?”一種悲哀從高啟的心底湧出:“你真的準備將這一切都放下了?”


    “是,我能放下一切。”慕瑛點了點頭:“雖然我很疼愛等兒,希望能一直陪在他身邊,可畢竟阿铖也需要我,再說等兒總會長大,更何況還有你們這些關心他的叔叔伯伯們在,我自然放心。”


    高啟不可置信的望著慕瑛,她竟然是連自己的兒子都願意放下,更何況是他!


    “阿啟,請你告訴我真相,阿铖在哪裏?”慕瑛問得十分溫柔:“我想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他……”高啟點了點頭,咬牙道:“他很好,也想見你。”


    “那,請你安排我出宮。”慕瑛彎腰朝高啟行了一個大禮:“如何?”


    “阿瑛!”高啟有些慌張,趕忙伸出手將她攙扶了起來:“你何須這般行事!要知道,你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我願意為你……”說到此處,他聲音淒清,再也說不下去,心中酸澀,眼中一熱,隻是那淚水未曾滴落。


    “你既然能讓阿铖假死,那也能讓我假死。”慕瑛站直身子,臉上有一種恬淡的笑容:“有你與乾弟在這朝堂裏,我很放心,你們會替我好好輔佐等兒的,是不是?”


    “我……”高啟心中咯噔了一下,現在他還能每天在朝堂上看到她,可要是安排她假死出宮,以後就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見到她一麵。可是他卻無法拒絕她的要求,看著她那雙帶著期盼眼神的眼睛,他忍不住慢慢低下頭去:“我會好好的輔佐皇上的。”


    “多謝你,阿啟。”慕瑛笑了起來,容顏是那般美,就如黑夜裏的螢火,照亮了人的眼。


    皇上六歲那日,太後娘娘高興得很,多飲了幾杯酒,沒想到竟然引發了重症,半夜裏掙紮著喊了幾聲,宮女們還未來得及去請太醫,她便已經落了氣。


    國喪七日後,棺槨被送去盛京皇陵安葬,太後娘娘身邊的大宮女小箏提出要跟著去盛京,為太後娘娘守墓一輩子,皇上心存感激,當下便準奏,留她在皇陵守靈。


    不知不覺,這炎炎夏日已經過去,秋風起,木樨香。


    白雲悠悠,碧空如洗,大雁排著人字形的隊伍從天空飛過,聲聲鳴叫,歡快而祥和,青州的一個院落,大門打開,穿著綠色長衫的主人站在門口,焦急的張望著遠處的街道,扶著門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一輛馬車朝這邊奔跑了過來,開始還隻能見著隱隱綽綽的車廂,慢慢的,那清油綢布簾幕上的繡花都看得清清楚楚。


    馬車停住,從車上跳下來一個綰著單髻的婦人,當她看到站在門口的綠衣人,情不自禁笑了起來,她急急忙忙轉過身去,伸手將簾幕掀起:“夫人,我們到了,老爺在門口等你呢。”


    一雙凝脂般的手從清油綢布的簾幕裏伸了出來,一雙妙目含波朝門口望了過去,站在門口的那人全身一顫,飛奔著朝馬車這邊跑了過來:“瑛瑛……”


    小箏識趣的朝旁邊退了一步,赫連铖伸手捉住了那隻手,再也舍不得放開。


    兩人就是這般,四目相望,再也沒有動靜。


    她在車上,而他站在車旁。


    忽然間他一伸手,猛的將她抱住,慕瑛驚呼了一聲,隻見自己前邊天旋地轉,還沒有弄清怎麽一回事,便已經落在一個寬闊的胸膛裏。


    “瑛瑛,瑛瑛……”赫連铖在她耳邊低低的喊了一句,臉貼了過來,不住的摩擦著她的臉頰:“我是在做夢嗎?竟然又見到了你。”


    “不,不是,一切都是真的。”慕瑛伸出手來,巍巍顫顫撫摸上了他的臉頰:“阿铖,我終於又看到你了,真好,真好。”


    他們額頭抵著額頭,十指相扣,眼睛裏隻有彼此的存在,再也看不到身邊的一切。


    一陣秋風起,頭上的木樨花從枝頭簌簌掉落,如碧空裏的星星,不住的旋轉著飄零到了他們的衣裳上。


    花香撲鼻,恍如當初他們相見那時,依舊是馥鬱芬芳。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全文完結,菇涼們收了某煙的作者專欄吧,以後開文早知道,多謝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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