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殿前邊站著兩個守門的小內侍,雖然兩人都穿著厚厚的棉袍,可站在走廊下還是覺得冷。寒風撲麵,將那厚重的雙層夾棉的錦緞門簾吹得有些晃蕩,空中大雪飄飛,朵朵白色的花球互相粘連著朝地上飄了過來,恰似三月的楊花紛飛。


    “今兒皇上不知道是要商量什麽大事,請了這麽多朝中重臣來。”一個小內侍搓著手哈著氣往門簾裏看了看,卻隻見到江小春一張黑沉沉的臉:“看什麽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你們莫非是連這一點都不知道?”


    掀開門簾,一陣冷風旋著從門簾下鑽了進去,江小春大步跨了出來,朝那兩個垂著頭的小內侍嗬斥了一句:“雖說皇上並未在外堂議事,但豈由得你們探頭探腦的?這次不過是遇著了咱家,否則有你們好看。”


    “小江公公,我們知錯了。”兩個小內侍大氣都不出,若是江六在侍奉皇上,隻怕今日兩人都要被扣掉一個月的薪俸了呢。


    等及江小春走回去,一個小內侍吐了吐舌頭:“幸得江公公那次摔了一跤,摔出些毛病來。”


    “可不是?”另外一個抹著額頭上的汗,大喊僥幸。


    江六那次摔跤,太醫過來查看以後,叮囑他至少要靜養半年,赫連铖體恤他,提了江小春接了他的位置,江六歇了下來,安心養身子。自從江小春成了赫連铖的貼身內侍,文英殿與盛乾宮的內侍們都覺得做事情輕鬆多了,江小春沒江六那樣死板,稍微活絡些,手也比江六要鬆,他們經常得了江小春的好處,故此對他越發的敬重。


    今日赫連铖召集重臣議事,守門的小內侍本來是十分想知道究竟怎麽一回事,卻不料被江小春吼了一句,兩人隻覺得脖子發涼——小江公公一般都是和顏悅色的,這般黑臉,定然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保命要緊,乖乖聽小江公公的話,兩人相互看了一眼,站直了身子,不再說話,隻是申請專注的看著文英殿外,看著有什麽可疑之處。


    文英殿的內堂,溫暖一片,可氣氛卻十分沉重。


    赫連铖緊皺眉頭,一雙眼睛盯住那些卷宗,不住的在思考著,究竟該拿慕華寅怎麽辦?下大獄還是直接斬殺?


    “皇上,慕華寅可是有三塊免死金牌的。”宇文智在一旁低聲道:“皇上要對付他,可不是那麽容易呢。”


    赫連铖咬了咬牙,心中大恨,先祖是怎麽了,竟然賜了慕家三塊免死金牌,見天不死見地不死見兵不死,自己想要弄死他也還真是有些難度。


    “皇上……”賀蘭敏斟酌再三,猶猶豫豫道:“未必大司馬就真有這般野心,老臣覺得他這些年來一直忠心耿耿的為皇上做事,並無異心,卷宗裏所說的事情,未必就是真的。”


    “賀蘭大人,未必這些都是逼供出來的不成?刑部尚書王大人在這裏,你讓他說說,究竟是怎麽得了這些辛秘來的?”宇文智不滿的瞟了賀蘭敏一眼,這位大司農實在不聰明,什麽叫他覺得?難道不是看皇上的意思來辦事?要能官運亨通,當然需得揣度聖意,更何況皇上若是將慕華寅給廢了,那他這個太傅的位置又要凸顯幾分了。


    “賀蘭大人,我做刑部尚書這麽多年了,自認為應該是秉公辦案,並未夾帶私心,賀蘭大人這般說,是在懷疑王某人?”站在一旁的刑部尚書臉色不虞:“賀蘭大人若是不相信,盡可以去我刑部問問,看就見是如何審案的。”


    “這……”賀蘭敏沒想到自己一張口就得罪了刑部尚書,臉色十分尷尬,他低了頭,不敢再看王尚書那怒氣衝衝的臉。


    赫連铖瞥了一眼賀蘭敏,心中不免有氣,自己這位舅父頭腦簡單之至,無論什麽人在他眼中都是好的。他還記得那時候自己要提拔他去治理黃河,慕華寅在朝堂上當場嗆聲,直陳賀蘭敏蠢笨,不堪擔此重任,他還在極力與慕華寅對抗,卻沒想到賀蘭敏自己站出來,承認自己才疏學淺,確實沒法子前去治理水患。


    當時他便被他氣得夠嗆,完全沒話好說,從此賀蘭敏在他心裏就定位成了頭腦簡單的人,而且膽小怕事。今日賀蘭敏這般說,完全是為了不想將自己卷入這糾紛內罷?赫連铖心中不悅,口氣也不大好:“大司農的意思,是能給慕華寅那廝做擔保不成?若他真有那狼子野心,朕到時候可還得來尋求大司農庇護了。”


    “皇上,微臣……”賀蘭敏結結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


    刑部王尚書朝赫連铖行了一個大禮:“皇上,當年太皇太後薨時,皇上憂傷過度,有一段時期將政事交給上官太傅與慕大司馬一起打理,當時慕大司馬便一手攬過大權,將上官太傅撇在一邊,而且還要臣等矯詔,將國喪之日縮短。”


    王尚書與宇文交好,兩人都是見風使舵之輩,看著赫連铖這模樣,便知道要向慕華寅下手了,心中暗自叫好,趕緊順著赫連铖的意思往下說——若是慕華寅死了,牽連的人也會不少,朝堂裏就會多出不少坑,等著蘿卜去填呢,王尚書心中默默算著,自己的老三老四也可以借機朝上邊挪一挪了。


    “竟有此事?”赫連铖大怒,用力一拍桌子:“老賊,竟敢如此!”


    “皇上息怒,咱們還是要想個好法子才行。”宇文智一臉憂戚之色:“怎麽說慕大司馬在朝堂位高權重,咱們若是將他下了大獄,且不說他自己不會招認,便是上奏折求情的也不知道會有多少,更何況慕大司馬軍營中親信不少,若是暴動起來,與皇上作對,那邊……”


    “他們敢?”赫連铖口裏強硬,心中卻是有些惴惴不安。


    “皇上,這人若是有謀逆之心,又有什麽不敢的?這卷宗上不是說得明明白白?那慕乾攻打南詔,竟然扣留著白象孔雀,沒有全部上交給皇上,他這舉動就很清楚了,他們慕家根本就沒有將皇室放在眼中哪。”


    赫連铖的眼睛又回到了卷宗上,那一個個字仿佛要從卷麵上浮了起來,一個個的跳到他眼皮子底下來,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讓他沒法子回避。


    尋思良久,赫連铖這才咬緊了牙關:“那……這事情,太傅覺得該怎麽辦?”


    “皇上,最好的法子當是快刀斬亂麻。”宇文智轉臉看了一眼賀蘭敏:“賀蘭大人,咱們今日在這裏說的話,應當不會傳到慕大司馬耳朵裏去罷?”


    賀蘭敏激靈靈打了個擺子:“宇文大人,我我我……”


    “宇文愛卿隻管暢所欲言,大司農乃是朕的舅父,他未必還會想將朕推到那萬劫不複之處去?”赫連铖的一雙眼睛緊緊的盯住了賀蘭敏:“大司農,你說呢?”


    “皇上聖明……”宇文智戰戰兢兢:“今日之事,老臣絕不會泄露半個字出去。”


    “既然如此,宇文大人便可直說了。”


    “皇上,不如這樣。現兒已經快到年關,皇上設宴請我們幾個正一品的官員歡聚,酒宴之上用毒酒不留痕跡的將慕華寅給弄死,這也可以符合三不死,有屋頂將天遮住,有氈毯將地蓋住,內侍宮女手中何來兵器?”宇文智笑得十分猥瑣:“皇上覺得呢?”


    “唔,這倒是個好辦法。”赫連铖點了點頭:“確實不錯,太傅這鴻門宴設得巧妙。”


    “皇上,微臣有話要說。”刑部尚書湊了過來,走到赫連铖前邊停下,低聲道:“斬草要除根,特別是慕華寅那兒子慕乾,可真是青出於藍,年方九歲就被慕華寅扔去軍營曆練,此時在軍中已經是威名赫赫,頗有一批愛戴的人。”


    “慕乾?”赫連铖沉吟不語,單單隻殺了慕華寅,慕瑛或許還不會太傷心,但殺了她的弟弟……他的眼前浮現出一張如白玉般的臉孔來。


    慕家大公子慕乾,生得俊美無儔,又通身的好武藝,都說他是京城第一世家公子,他雖然年紀不大,可卻已經是正四品的武官官階,再過些年,定然會得了慕家家主身份,又能將慕家的榮華富貴支撐下去。


    慕瑛曾與他談起過自己的弟弟妹妹,說到他們時,眼角眉梢裏都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溫情,可以看得出,她是極其寵愛他們的。若自己家慕家另外幾個子女也給殺了,慕瑛定然會很難過。


    赫連铖坐在那裏,心中天人交戰,拿不定主意,他很想將慕府一鍋端了,可卻還是害怕慕瑛會傷心,因著弟弟妹妹的事情與他生分了。


    “皇上,您還在猶豫什麽?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宇文智看出來赫連铖的猶豫,在他耳邊下了一劑猛藥:“要知道現在軍營裏都流傳著一句話,慕大將軍少年英勇,無人能敵。”


    赫連铖聞之全身驚悚,宇文智的話讓他有了深深恐懼,慕乾確實是一個潛在的威脅,如果自己不將他給鏟除,日後必然會為他的父親報仇。


    “皇上?皇上?”宇文智連喊了兩聲:“皇上的意思呢?”


    “殺。”慕華寅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個字來,無論如何他也不能留後患,即便他的瑛瑛會怪罪他,他也不不得不這般做,隻能到時候跟瑛瑛去好好解釋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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