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這日子真真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眼見著湖畔的金絲柳綠了,黃了,又綠了,這一年又一年,周而複始,不變的是日出月落,變化的是鏡裏的朱顏。


    這幾年裏,大虞發生了許多變化,小皇帝赫連铖慢慢長大了,逐漸培養出一批親近自己的官員,他處事也頗有手腕,隻是某些時候太情緒化,遇著他脾氣不好的時候,有些官員不死都要被扒層皮,而且也完全不顧及他的子民,率性而為之。


    京城有幼兒徹夜啼哭,父母隻要說上一句“再哭,便將你送到皇宮裏去”,那孩子必然停住哭泣,睜大了眼睛,驚慌失措,隻有細細的抽泣聲。


    皇上年僅十五,可做下的事情卻全然不像他那個年紀該做的。


    他十二歲那年,抓了一夥拐子,全部剝皮抽筋,做成人皮幹屍懸於京城城牆之上一個月示眾;十三的時候大司農捉到一夥侵吞防汛專款的蛀蟲,赫連铖命人將那幾個官員押至菜市口,當街千刀萬剮,然後將那骨架炮烙,當日被聖旨傳喚去看剮刑的官員好幾個都當場暈倒過去,有些回到府中大病一場,即刻上了辭呈。


    十四歲這年,這位小皇上開始整頓吏治,本來此乃利國利民之事,隻不過他用的手段格外殘忍,而且他提拔上來的那些官員個個如狼似虎,不僅對待同僚鐵石心腸,對待民眾也是毫不留情如狼似虎。


    南詔那邊覷著大虞皇上年幼,蠢蠢欲動,已經有兩年未納歲貢,進表稱臣,赫連铖大怒,當下便命大司馬整頓軍備,擬定明年出兵攻打西南各部,並且將民眾的賦稅提高了一成,平素是掙十兩自己能留八兩,現在卻隻能留七兩,百姓多有怨言。


    更值一提的是大虞這位小皇上的後宮。


    小皇上保持著每年添一位綿福的勢頭,現在皇宮裏已經有了四位綿福,在赫連铖十五歲那年,將這四位綿福遷出了盛乾宮,擢升了宇文綿福為中式。


    當時百姓們議論紛紛,都說大抵是宇文綿福有了身孕,故此會得盛寵,否則為何四位綿福裏唯有她升了份位?


    而與大家想象的相反,現兒已經是八月時分,宇文綿福遷出盛乾宮已有半年,還不見她肚子裏有任何動靜,宮中始終沒有喜訊傳出,這不由得讓那些閑漢們轉而猜測,是不是因著宇文綿福的祖父乃是當朝太傅,對皇上忠心耿耿,頗有幫助,故此宇文綿福也由此得利,升到了中式。


    “阿娘,虧得咱們家大小姐沒有對皇上平白拋了一片心。”小箏懶洋洋靠在長廊柱子上,一隻手捏了針在與王氏學刺繡,今年她已經十八,王氏覺得她再不學女紅便有些晚:“以後嫁出去總要學著補衣裳不是?”


    當下替小箏想慕瑛告了個假,讓丫鬟馨兒勤快伺候著:“等你到了十七八歲,我也教你女紅好打發你出閣。”


    今日秋色正好,府中木樨花盛放,慕瑛帶了妹妹慕微找了一處景致好的地方,親手教她學畫木樨花,王氏與小箏雖沒有伺候在左右,可也還是跟在離那桌子不遠的地方。兩人見著慕瑛與慕微站在一處,笑意濃濃,心裏頭也快活:“幸得出宮來了,否則在宮裏還不知道要遭什麽樣的罪?看著大小姐這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深了。”


    小箏默不作聲,對於王氏的話,她心底裏是不讚成的。


    慕瑛從宮裏回到府中,慕老夫人很不高興,原以為自己這孫女兒能被皇上看中,留在宮裏不要回來,自己也能過一把皇親國戚的癮,可萬萬沒想到慕瑛竟然被打發回來了,宇文家的小姐得了寵,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連帶著她祖父都城了太傅。


    雖然大司馬府不靠慕瑛來升官,可錦上添花的事情還得有人做,所謂富貴逼人,不僅要富而且要貴,這個貴字,除了位高權重,還要能融入皇室,那才是功德圓滿。


    雖說先祖慕熙的姐姐貴為皇後,為太後,可這一百餘年來,慕府的女子便再也沒有進過宮,她的女兒慕華裳原本有機會,卻被她自己毫不留情的摒棄了,現兒……慕老夫人對於慕瑛,心中不免有幾分怨懟,難道不明白她該做什麽?


    竟然讓皇上厭棄,給送回府了,慕老夫人覺得自己好像被熱辣辣的扇了兩個耳光,慕瑛回府後的第一年,別的府上發帖子請她攜慕府女眷參加各種遊宴,她一律托病不去,隻讓明華公主代著她前往,而且也特別叮囑,不能帶上慕瑛,免得成為別人的笑柄。


    這吩咐倒是合了兩人的心意,明華公主是個喜歡熱鬧的,而慕瑛卻不願去拋頭露麵,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故此從宮中回到慕府,這兩年多裏,她都沒有怎麽出去過,除非是帶自己的弟弟妹妹去遊玩。


    慕老夫人每日在鬆柏園誦經,可這一顆心還是脫不了紅塵羈絆,過幾日便要將慕瑛喊過去訓一次話,雖則口裏說的是女戒女則,其實卻是讓慕瑛好好聽從家中的安排,不要自作主張,要學會本分,切勿做出一些不符合長輩希望的事情來。


    慕瑛每次去,隻是聽著,淡淡的笑,左耳進右耳出,她知道慕老夫人的意思,但她沒有去向赫連铖低頭的想法,生活在宮中,實在太累。


    隻是埋藏在心底裏的一分惆悵,總會在風清月白的晚上慢慢滋生出來,就如丟下的那顆種子,被那晚風輕輕一吹,便迅速發芽長葉,就如窗前的藤蔓一般,慢慢的攀援上來,將她困在其中,那份思緒,密密匝匝的將她的心充滿,有時候竟至於不能呼吸,唯有聽到自己心裏的淚滴落地之音。


    她抬眼望窗外,什麽也看不到,唯有圓白的月亮將那銀霜般的月光送了進來,床前有一片銀白色的月光,寂寞惆悵如她蕭索的心。


    她在乎他,可是卻不願意生活在皇宮中,眼睜睜的看著她身邊嬌花一般的女子朵朵盛放。她寧願殘缺寂寞的活在大司馬府中,看著自己心中那朵曼珠沙華漸漸凋零,那血紅的顏色漸漸變成灰黃,最終飄落在淺褐色的沙土裏。


    自始至終,小箏都陪伴在慕瑛的身邊,自然明白她的心事,也能聽到床榻上的慕瑛在睡夢裏發出的低低歎息,隻有她知道慕瑛心中究竟在乎什麽。


    如果可以,小箏寧願她的大小姐從來沒有遇到過皇上,若是隻有高大公子,那該有多好呢。


    一邊刺繡,一邊看著站在木樨花下的慕瑛,小箏無奈的歎息了一聲,大小姐眼見著再過兩個月便要及笄了,可高大公子除了會托太原王送來幾封信,卻是再也沒回過京城,也不知道他的病治好了沒有,若是沒有治好,還在外頭漂泊,到時候旁人登門拜府來求娶,指不定老夫人與老爺會應允了親事呢。


    大小姐越來越美了,偶爾跟著明華公主去參加遊宴,不知道有多少公子哥兒跟在她身後走,隻盼著能見到美人的回眸一笑,慕老夫人聽聞此事,驕傲的一笑:“我們慕家的女兒,總要許一個配得上她的人才是。”


    誰才會是那個配得上大小姐的人呢?小箏慢慢抽出一根線來,心裏有些惆悵。


    “大小姐二小姐,太原王來了!”從月亮門邊探進一個頭來,看門的小丫頭子笑意盈盈:“還帶了不少禮品過來呢!”


    “毓哥哥來了!”慕微驚呼了一聲,將筆放下,轉身就朝月亮門邊跑了過去,才到門口,便見著一個紫衣少年從外邊走了進來。


    “毓哥哥!”慕微衝他甜甜一笑:“都有一個月沒來看過微兒了。”


    “微兒,上次你不是說我那別院裏的湖邊沒有水榭嗎?我最近親自監工,讓他們仿照江南那邊的風格,修繕了三個水榭,中間還修了長廊,下回你去我那別院,就能從曲廊上穿過湖泊,到了夏日菡萏盛放,你便是在水上行走一般,這樣可好?”赫連毓寵溺的朝慕微笑了笑:“我就知道微兒會埋怨我,特地給你帶了些好東西過來,免得你在我耳朵邊上嘟嘟囔囔。”


    慕微有些不好意思,衝他扮了個鬼臉:“毓哥哥,你分明知道微兒隻要你常常過來陪微兒玩就好,微兒才不要什麽禮品。”


    慕瑛站在樹下,木樨葉片的陰影投在她臉上,斑駁的點點黑色,中間露出一點點白玉般的肌膚來,她靜靜的看著慕微伴著赫連毓走了過來,心裏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什麽時候微兒長這麽大了?與赫連毓站在一處,已經到了他的下巴那處,一張臉也不再是孩子氣十足,眉眼漸漸張開。


    今年慕微八歲了。


    原來這流光如此容易將人拋,不知不覺間,那呱呱墜地的小妹,已經成了個小大人,不再是昔日那個粉團子,能任由她逗弄。


    而且,慕瑛心中隱約有些擔憂,看起來赫連毓似乎特別喜歡慕微,自從他十歲出宮在太原王府居住以後,就時不時要過慕府來看望慕微,有時還特地接了慕微過太原王府去玩耍。


    慕老夫人對於這事,並不反對,她覺得兒時的玩伴裏,或許能挑出將來的夫君,對於太原王的來訪,她不但不反對,反而是樂見其成。


    以後究竟會成怎樣的局麵?赫連毓會心悅於自己這個如水晶玻璃人般的妹妹麽?慕瑛望著赫連毓越走越近,心裏莫名有些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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