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的沉了下來,有如一張深色的網正在往下墜落,無邊無際,茫茫的蓋了下來,樹枝上的鳥雀忽然就熄了聲響,四周一片沉寂,唯有那長廊下的宮燈,依舊是暖黃的幾團,從紅色的薄紗燈皮裏透出來,不時的晃動一下,蕩蕩的漾出幾縷跳躍的光芒。


    “大小姐,天氣還是有些冷,看一陣子書便早些安歇罷。”小箏替慕瑛解下鬥篷,掛起在衣櫥裏,將櫃子門合上,轉身看了看慕瑛,見她身形單瘦立在那裏,隻覺得楚楚可憐,心裏一陣發酸:“我替你去燃起鵝梨香。”


    慕瑛歎息了一聲:“我自然知道,你去取了香過來罷。”


    門吱呀一聲開了,小箏籠著手走了出去,慕瑛按著桌子坐了下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嘴角似乎有些僵硬,許是方才裝出笑容來有些用力才至於此。


    眼前恍恍惚惚又見著那一幕,穿著粉色新衣的沉櫻被人攙扶出來,走到殿中朝赫連铖跪下,墨玉姑姑在高太後授意下端上了一盞酒,她雙手捧著放到了頭頂,聲音就如那空穀黃鶯般婉轉:“沉櫻恭祝皇上萬福金安。”


    喝下這盞酒,也就意味著赫連铖承認了她綿福的分位,慕瑛睜大眼睛,屏聲靜氣的望著眼前的一切,手被垂下的寬大衣袖遮住,但卻十指交握,緊得不能分開。


    赫連铖一步步的走了過去,接了沉櫻手中的酒盞,一口飲下,雖未再看她,可這舉動卻已經說明,他已經接受了沉櫻。


    心慢慢的沉了下去,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晃動著停不下來,此事耳邊傳來靈慧公主的話,帶著勸慰的聲音:“瑛妹,你著急什麽,不過隻是個綿福罷了,我敢肯定,以後大虞的皇後絕對會是你。”


    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慕瑛勉強轉顧臉,朝靈慧公主笑了笑,皇後這個位置有何用處?她要的隻是一顆真心,一顆能隻容下她一個人的心。


    然而,今晚他有了另外一個人,以後他的後宮裏會有更多的女子,她們爭奇鬥豔,就如百花齊放,在這大虞的後宮花枝招展。


    慕瑛咬了咬牙,將手放了下來,以後她不要再有一絲癡心妄想,那掃過她嘴角的溫柔手指,隻不過是刹那間的假象,他的溫柔或許不隻對她,對旁人也是一樣,隻是自己在自以為是罷了。


    暖黃的燈不住的搖晃著,照得她的身影也在搖搖晃晃,似乎沒有穩定下來的意思,慕瑛坐在那裏,看著自己的影子忽然偏到東,忽然又到了西邊,有些惶惑不安,總覺得有些什麽事情即將發生,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門輕輕的開了,慕瑛沒有回頭,隻是沒精打采的問了一聲:“怎麽拿鵝梨香去了這麽久?沒有存著的了?看臉今春又得好好的窖幾小壇才行呢。”


    “宮裏竟然沒有瑛瑛要的東西,這怎麽了得?”


    這聲音宛如驚雷,震得慕瑛有些發暈,她的手緊緊的抓住了桌子邊緣,不敢回過頭來。


    這分明是赫連铖的聲音!


    他怎麽會在這裏?他不該是與他的新綿福在寢殿裏歡愛?為何會在映月宮?


    “怎麽,瑛瑛生氣了?為何不轉頭看朕?”赫連铖站在門邊,看著座椅裏那個人,脊背挺得筆直,隻是那對耳襠在微微的蕩來蕩去,說明此刻她身子正在觳觫。


    “皇上。”慕瑛鼓足了勇氣,轉過頭來,一雙眸子閃閃兒的發亮:“皇上怎麽到這裏來了?難道此刻不該是在盛乾宮的寢殿與綿福共度春宵?”


    “瑛瑛這是生氣了?”赫連铖大步走了過來,站到了慕瑛麵前,緩緩伸出了一隻手。


    慕瑛有幾分驚恐,悄悄的往旁邊挪了挪身子。


    “瑛瑛,別動。”赫連铖一隻手指勾住了她的下巴:“讓朕好好看看你。”


    手指在她如凝脂般的肌膚下,她十分緊張,同時也能感覺到他的緊張,有一陣微微的顫動從他的指尖傳過來,不由自主的感染到了她。


    “瑛瑛,朕有朕的苦衷,你能理解嗎?”赫連铖的聲音低低,可慕瑛聽起來,卻字字句句敲在她心裏,有些發痛。


    “皇上,你在說什麽,慕瑛不懂。”被赫連铖灼灼目光逼視,慕瑛再也無法忍受,猛的將他的手一撥,站起身來:“皇上,雖說你貴為天子,可也不能這般無禮,慕瑛乃是良家女子,自要潔身自好,如何能被皇上這般輕慢侮辱?”


    赫連铖一怔,看著站在那邊的慕瑛,眼中那熱烈的光漸漸的黯淡了下來,聲音也愈發的低落:“瑛瑛,你究竟還是生氣了。”


    “皇上,慕瑛有什麽資格生氣?隻不過是據實說話罷了,新的綿福還在盛乾宮等著皇上,還請皇上不要辜負這良辰美景。”慕瑛走到門邊,將門用力一拉,冷風從外頭呼呼的灌了進來,將她的裙裳吹起,高高飄揚。


    “大小姐。”小箏站在門邊,一副驚慌失措:“皇上不讓我進來。”


    “沒事。”慕瑛朝她安撫的點了點頭:“也不過就是來說幾句話罷了。”


    “瑛瑛,”赫連铖跟著走到了門邊,一隻手抓住門板,用力的朝門框合了過去,慕瑛咬牙,用手支撐著,兩人似乎在角力,慢慢的,那門漸漸的要合攏,可慕瑛卻不肯撒手,隻是堅持的撐著,一雙眼睛倔強的盯著赫連铖:“皇上,我是不會撤的。”


    “瑛瑛,何必這般倔強。”赫連铖歎息一聲,將手從門邊離開,卻又環上了慕瑛的腰:“你是想讓朕這般來與你親近不成?”


    “皇上!”慕瑛既羞又憤,手一鬆,門“喀拉”一聲合上,赫連铖將身子擠了過來,剛剛好把她壓在了門上。


    “大小姐,大小姐!”門外的小箏有幾分驚慌,拍著門大喊了起來:“皇上,皇上,我們家大小姐身子還帶著涼呢,禁不得你欺負,請皇上放過她!”


    “小箏這丫鬟,還真是忠心於你,為了你,都不管這頂撞君王的大罪了。”赫連铖嘴角牽動,一張臉貼了過來,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住了她:“我也聽靈慧說你你著涼了,為什麽不知道愛惜自己?”


    他的雙目灼灼,裏頭似乎有兩團火焰在燃燒著,那分熱情,似乎能將一切都焚燒殆盡,逼得慕瑛無奈的轉過了臉,不敢再往赫連铖的眼睛看:“皇上若是愛惜慕瑛,還請放手。”


    “瑛瑛,朕自然是愛惜你的,今晚朕到映月宮來,隻是想請瑛瑛原諒。”赫連铖的雙手就如一個鐵箍,牢牢的鉗製著她,讓慕瑛沒有半分反抗的餘地,每一次她的顫抖,都讓赫連铖無端興奮起來:“瑛瑛,別動,別動!”


    慕瑛不知就裏,抬頭往赫連铖看了過去:“皇上,怎麽了?”


    “朕今晚喝了一盞鹿血酒。”赫連铖有些懊惱,臉色通紅。


    江六端過來一盞酒,他想都沒想就一飲而盡,那盞酒下肚以後,全身都熱了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躁動讓他坐立不安。


    “江六,方才給朕喝的是什麽酒?”他壓製住自己的心慌氣躁,橫了江六一眼:“怎麽朕喝了下去就有些感覺異樣?”


    江六笑眯眯道:“皇上,這乃是宮裏的規矩,在初次納綿福那個晚上,要喝一盞鹿血酒暖暖身子。皇上你且放心,這鹿血酒乃是依據古法而製,取的是最純淨的鹿血,配以名貴藥材,是大補之物。”


    宮中舊製,初納綿福,需得喝鹿血酒,這主要是擔心有些帝王或是太子成長較慢,尚未知人事,故此進獻鹿血酒,使之受到外力刺激,全身血脈加速,引發他想去做該做的事情。


    赫連铖聽聞鹿血酒三個字,更是心浮氣躁,朝江六百了一眼:“江六,你以為朕是傻子不成?還需喝這鹿血酒?”


    江六彎腰行禮,嘴角的笑意怎麽也按捺不住:“皇上,老奴知道你的厲害,隻不過是按著這舊製行之罷了。”


    “以後不許自作主張。”江六也是一片好心,赫連铖不忍責怪於他,隻是心中這一團熱熱的火卻怎麽也壓不下來,可他此刻卻不想進寢殿去,撐著桌子站了一陣,全身發燙,熱潮一陣又一陣,腦子裏有些迷迷糊糊,可是依舊還是能記起一個人的名字。


    去找她。


    今日夜宴,她雖然一直在微微的笑,可赫連铖覺得自己看到了她眼中的那分苦澀。


    他要安撫她,要讓她知道,自己不是真心想納沉櫻為綿福,隻不過是想虛以委蛇,讓高太後放鬆對他的警惕。


    “皇上,你要去哪裏?”江六碎步跟在赫連铖身邊走著,有幾分莫名其妙。


    “朕想去哪裏,就是哪裏。”赫連铖搖搖晃晃的邁出了正殿,一股冷風吹了過來,他忍不住顫抖了兩下,發燙的身子慢慢冷了下來,伸手摸了摸臉頰,哈出了一口氣:“走,朕要去映月宮。”


    “皇上!”江六驚呼了一聲,可瞧著那個身影已經大步朝前邊走了過去,也沒得法子,隻能碎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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