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瑛被一陣響徹天際的鞭炮聲吵了醒來。


    睡在對麵塌上的小箏揉了揉眼睛,從熱烘烘的被窩裏鑽了出來,披了衣裳坐起,看看屋子一角的漏壺,笑著說了一聲:“噯,竟然這般晚了,昨晚睡得倒是好。”


    窗紗裏透出了白色的光,該是映著園子裏的白雪,紅色的底子上氤氳著一圈淺淺的白,窗戶上的雕花顏色都跟著淺了起來。小箏推開一點點窗戶,就見外邊依舊是一片雪白,銀裝素裹,一輪紅日已經升上樹梢,金色的日影將白雪地鍍上了一層金。


    慕瑛拉了拉被子:“關窗,有些冷。”


    暖盆裏的炭火在睡覺之前已經熄滅,一個晚上冷盆冷火,北風從窗戶縫隙裏鑽了進來,不免覺得似乎格外冷些。小箏趕緊將窗戶關緊,從床上趿拉著鞋子走到慕瑛床邊,伸手將她要穿的衣裳整理好,笑著瞧了一眼慕瑛:“大小姐,你也該起來了。”


    昨晚雖說睡得晚,等著看了煙火已經是子時末刻,可現兒都是辰時了,也算睡得久,可小箏看著慕瑛似乎依舊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不免驚訝:“大小姐昨晚沒睡好?怎麽還這般想睡呢?”


    慕瑛從錦被裏伸出了兩隻手,淺紅色的中衣襯著雪白的手腕格外的白,她瞥了一眼小箏,嬌嗔道:“給我穿衣裳罷,現兒你越來越跟你娘親像了,喜歡管著人,喜歡嘮叨。”


    今日早上不想起來,全是昨晚沒睡好,看過煙火,腦子裏全是牡丹花,睡在床上,想著的都是去年在皇宮裏的事情,一點一滴,記憶清晰,在腦海裏不停的兜兜轉轉,猶如那走馬燈一般轉來轉去,也不知道晃到什麽時辰才迷迷糊糊睡著,早上自然便有些起不來了。


    “大小姐,你昨晚做了美夢不成?”小箏偏頭看了慕瑛一眼,在她心目裏,慕瑛跟個大人似的,鮮少有這般跟她撒嬌的時候,這讓她不由得在揣測昨晚慕瑛睡夢裏遇著了順心的事兒,心情舒暢。


    “沒有,美夢惡夢都沒做,闔了眼就睡到了現在。”慕瑛從床上坐起,伸出手來,讓小箏給自己穿上衣裳:“汝南王妃回來沒有?”


    昨晚汝南王妃進宮參加皇室夜宴,不知道那夜宴什麽時候散的場,也不知道她是去國賓館還是回慕府安歇。


    “剛剛看了一眼外邊,沒見汝南王妃的大丫鬟琴心和琴音在外頭,該是去國賓館了。”小箏一伸手,將錦被掀到一邊,慕瑛打了個寒顫:“快快快,褲子給我。”


    弄了好一陣子,這才穿戴整齊,小箏開門喊了一句:“大小姐起身了,快些送熱湯過來。”


    門口候著的小丫頭子早就聽到了屋子裏邊的動靜,一句準備好了洗漱的東西,看著房門打開,趕緊捧著盆兒帕子走了進來,小箏一邊給慕瑛梳頭發,一邊問她們:“王妃昨晚可曾回府?”


    一個小丫頭子搖著頭:“未曾見王妃屋子有動靜。”


    “聽說今日王妃要跟著王爺進宮給太後娘娘拜年,明日汝南王會來咱們府裏呢。”另一個小丫頭子興奮的睜大了眼睛:“聽王妃那邊的婆子說,王爺準備了不少賀禮,就連府中的下人,都有小荷包哪。”


    大虞舊俗,初二那日女婿上門給嶽父嶽母拜年,恭賀新春,汝南王妃出閣二十年,汝南王還未曾來過慕府拜年,這次進京,自然要出手闊綽些,也算是彌補這般多年未陪王妃歸寧的遺憾。


    隻不過,府中奴仆都有打賞,這也算是難得的,慕瑛一邊聽著小丫頭子們嘰嘰喳喳的說著話,一邊心中默默的想著,若非是對姑母心存愛惜,再出手闊綽,也絕不會體貼的想到這慕府的下人。汝南王這是在給姑母長臉呢,看起來他們兩人定然是分外恩愛。


    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看起來姑母確實是嫁了個好人。


    慕瑛端坐在梳妝台前,看著明鏡裏自己的臉,旁人都說她生得美貌,可自己看多了,也就沒有半分感覺。不就是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根本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實在是普普通通。慕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孔,手心裏涼冰冰的一片。


    就如小丫頭子們說的那樣,大年初二,汝南王果然與王妃一道來了慕府。


    慕老夫人十分得意,端端正正坐在主座,穿上了她最好的衣裳,把最華貴的首飾都戴上,頭發上,手腕間,到處都是亮光閃閃,一看就是珠玉錦繡,通身榮華富貴的派頭。


    慕瑛並未做刻意的打扮,妝容淡淡,穿著嬌黃的衣裳,外邊披了件淺紫色的羽紗鬥篷,鑲著白色毛邊兒,瞧上去粉嫩嫩的一張臉。她與幾個弟弟妹妹坐在右首的座椅上,看著慕老夫人那可以的打扮,心中暗自歎息了一聲,祖母到現在還未看破這富貴局,迷魂陣,穿戴成這般模樣又能說明什麽?汝南王難道沒見過滿頭珠翠的貴夫人?本是想打扮著好不讓女婿看輕了自己,可這般虛張聲勢,倒不免讓人看了笑話。


    大虞慕家,還用得著那些身外之物來添名聲不成?慕瑛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衣裳,王氏才給她做的,依舊是用了宮裏那種風格,分寸把握得恰到好處,既不張揚,可卻一點都不寒酸,穩重而含蓄。


    雙麵雲錦門簾的喜鵲登梅圖案十分應景,隨著那北風刮過來,門簾不斷微微晃動,上邊的喜鵲似乎也在不斷的跳躍,上上下下,好像在報著喜訊一般。


    “來了來了。”一股冷風刮著進來,打門簾的小丫頭子挑開了簾子,欣喜的朝裏邊高聲喊了一句:“汝南王,汝南王妃到。”


    前堂裏的人都朝門口看了過去,就見一群人魚貫而入,走在最前邊的額是汝南王妃,她的身邊並排走著一個穿著淡青色長袍的中年男子。


    慕瑛打量了一眼,就見那汝南王氣質清俊,與一般的富貴王爺大相徑庭,沒有圓滾滾的身子,也沒有滿臉的俗氣,若不是親眼見著他走在姑母身邊,或許根本沒有人會將他與王爺這個身份聯係起來。


    汝南王頭戴紫金冠,身上穿的長袍是蜀錦的,隻是在領口出有繡花,其餘再無別的刺繡,一條翠綠的玉帶,上邊係著一條鵝黃色的絲絛,掛著羊脂玉的玉玨。這種打扮,京城裏稍微有些錢的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都會這般穿戴,實在是普通。


    “小婿給嶽母大人拜年了。”陪著汝南王妃走到慕老夫人麵前,汝南王深深行了一禮:“庶務繁忙,這麽多年未曾登門拜府,還請嶽母大人寬宥幾分。”


    慕老夫人趕緊伸手攙扶:“汝南王不必多禮,你每年都有打發人送來節禮,心意是到場了。”


    袁媽媽趕緊引著兩人在左首坐下,剛剛好挨著慕華寅與明華公主的座椅,汝南王又與慕華寅寒暄了一番:“多年未見兄長,甚是想念,原本以為在宮中夜宴能見到,不想兄長卻未能到場,實在遺憾。”


    慕華寅笑了笑:“今日見了,也是一樣的。”


    汝南王點頭:“幸甚至哉。”


    慕微的小腦袋湊了過來,攀著慕瑛的胳膊,低聲問:“姐姐,父親與姑父在說什麽?怎麽微兒一點也聽不懂。”


    慕瑛笑了笑,都是些場麵上的話罷了:“微兒現在還小,等再過幾年自然就知道了。”


    這邊姐妹兩人竊竊私語,那邊慕華寅與汝南王已經高聲說到了時政:“雖然我沒去夜宴,卻也得知了些事情,聽說皇上要實行推恩令,可真有此事?”


    汝南王臉上露出了歡喜神色來:“是,可真是讓人放了心。”


    這次來京城,汝南王本以為皇上會有什麽舉動,縱觀曆史,各種事變兵變,並不是沒有前車之鑒。本來已經做好了有去無回的主意,可萬萬沒想到,他想的,和皇上所做的,完全是兩回事。


    除夕夜宴上,赫連铖拋出了一句話:“各位府中是不是有世子之爭?”


    眾位王爺聽了他說這樣的話,心中惴惴不安,這世子之爭跟太子之爭隻差了一個字,難道皇上是準備拿這話做個開頭,然後來一篇大文章?有膽子小的,臉色發白,差點就要端著酒盞出去跪倒在玉階之前,痛哭流涕向赫連铖表忠心。


    “俗話說手心手背都是肉,與其讓後院爭得不可開交,不如以旁的法子安撫之。”赫連铖看著眾位叔伯的臉色,心中隻覺痛快,雖然他是晚輩,可威懾力一點也不減。


    “敢問皇上,究竟是什麽法子?”有大膽些的,端著酒盞朝赫連铖晃了晃,心裏琢磨著,莫非皇上要將自己的兒子都拘到京城來不成?


    “皇上百忙之中還為我們著想,我們實在是感激不盡。”


    “推恩令。”赫連铖的嘴唇邊露出了一絲笑容,掃了一眼大殿眾人,見個個睜大了眼睛望著自己,臉上帶著一種敬重畏懼的神色,第一次感受到了帝王的威權,心中無比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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