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瑛緩緩從人群中走出,淡黃色的裙袂曳地,掃過青石板,上邊雕琢著玉樣的蓮花,她踏在上邊,走得輕巧,似乎腳底踩到了蓮花的花蕊,一步步開出了花來,清漣濯濯,出水不妖。


    夫人小姐們眼睛齊齊盯住了慕瑛,隻覺得她姿容絕豔,讓人無法逼視,用再多的言語來描述她的美都不能夠,這種燦燦光華,非筆力所能逮。


    赫連铖站在高台上,看著慕瑛一步步走近,一顆心忽然就跳得厲害。


    為何會這般,他自己也不知道,隻是在看著她與自己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便越是心慌意亂。


    一隻手放在了錦盒上,手指無意識的撥弄著錦盒上的鎖,耳邊傳來江六的聲音:“皇上,瑛小姐已經上台。”


    他何嚐不知道她已經上來?她就站在自己麵前,眉目如畫,容顏似玉。


    “恭喜瑛小姐喜獲魁首。”江六尖聲細氣讚了一句,將慕瑛引到了赫連铖這邊:“皇上,還請將彩頭頒與瑛小姐。”


    皇上這是怎麽了?手托著錦盒,就是不肯送出來,江六在旁邊看了都有幾分著急。


    赫連铖吸了一口氣,總算是將自己的心神穩了穩:“慕大小姐,今日你的牡丹詩極好,力壓全場,奪了魁首,朕賜了這彩頭與你,以資褒獎。”


    錦盒托在手中,暗灰色的格子花紋隱隱的生出幾分光彩來,江六見著赫連铖的眼神示意,笑著說道:“瑛小姐,請打開錦盒,讓大家也一道來感受下天子恩澤。”


    慕瑛覺得有些蹊蹺,但見著赫連铖那熱切的眼神,她無可回避,隻能將盒子打開,從裏邊撿出了一支簪子。


    頃刻間,似有光華流瀉,略微陰暗的高台此刻熠熠生輝。


    簪子那上邊是翡翠雕琢出來的綠葉,一片翠綠間有淡淡的黃色若隱若現,花瓣不算肥碩,但上邊的脈絡十分清晰。從簪子的盡頭,有流蘇垂下,琉璃與金銀的細珠細條交錯,中間鑲嵌著一朵朵牡丹花,不過指甲蓋子大小,可那流蘇實在耀眼,牡丹也雕得栩栩如生,被風一吹,花枝花葉交互輝映,點點晶光,瑩瑩奪目。


    台下的人驚呼出聲,這簪子做得真是精巧,不落俗套。


    一般來說,這牡丹花簪,肯定要將那簪身上的牡丹突出來,選最好的用料,雕最大的花,方才能凸顯這牡丹的國色天香。可萬萬沒想到,這般雕琢出來的牡丹,竟然也是如此嬌豔動人,小也有小的好處。


    赫連铖緩步上前,伸出了手掠到她的鬢邊。


    慕瑛有略微驚詫,本能的想轉身,就聽赫連铖低聲道:“別動,朕替你戴上這牡丹花簪子。”


    一隻手小心翼翼的觸到了她的頭發,赫連铖將她發髻間那朵淡黃色牡丹抽了出來,從慕瑛手裏拿過那支花簪,輕輕的推到了她的頭發上邊去。


    台上台下一片靜默,誰也沒有出聲,隻是靜靜的看著赫連铖與慕瑛。


    赫連铖的眼神專注,一隻手托了慕瑛的發髻,一隻手拿著簪子,動作輕柔而細致,慕瑛卻是神色僵硬,一雙眼睛定定的看著前方某一處,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麽。


    牡丹花簪子終於穩穩的簪好,流蘇在黑鴉鴉的青絲之側,不住的閃爍,與慕瑛黑幽幽的眼眸映襯,顯得格外靈動。


    “阿瑛戴這簪子真是極為合適。”高太後終於從震驚裏緩過神來,微微頷首:“也隻有這般美人,方能配得上這簪子。”


    她早就感覺到赫連铖對於慕瑛有幾分不同,今日的牡丹花會卻是證實了她的猜測,雖說赫連铖痛恨慕華寅,可對她,卻是傾注了一份情。方才赫連铖替慕瑛簪發時,那專注的眼神,那輕柔的動作,都泄露了他心底的秘密,讓旁人能感受到他的那種悉心嗬護。


    聽了高太後的話,赫連铖心中十分得意,連連點頭:“母後說得是,這支牡丹花簪子,除了慕大小姐,也無人能配得上了。”他轉身麵向慕瑛,一雙眼睛牢牢的盯住了她:“你聽,就連太後娘娘都說你最配牡丹,以後你便喜歡牡丹罷,木樨有什麽好的,根本就體現不出你的氣質來。”


    慕瑛驚訝的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赫連铖將錦盒關上,一把塞到她的手中:“這些你都拿著,是朕賜你的彩頭。”


    “謝過皇上。”慕瑛低頭行禮,心中有一絲慌亂,赫連铖什麽時候發現了自己並不喜歡木樨這個秘密?今日的牡丹花會,其實是他早就布置好了,所謂的遊園賞花,一切都隻是幌子,其實是他想要送這套牡丹花的首飾給自己而已。


    “大小姐。”小箏笑著望向慕瑛:“皇上賜下的這彩頭可真好看,小箏還從未見過這般精致的簪子呢。”


    慕瑛站在那裏,微風輕拂,流蘇不住簌簌,地上便有碎金萬點,不住變幻著光彩。


    若這如小箏所說,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彩頭便好,隻是裏邊特殊的含義是她無法承載的,慕瑛手中拿著錦盒,心裏苦澀不已,她還沒滿十二歲,在這皇宮還要住幾年,赫連铖這般做,等於是將她推向了風口浪尖,還不知道有多少要忌恨她——例如,站在身邊的這群夫人小姐,看她的目光,現在都已經不同。


    當彩頭都賞賜完畢,日頭漸漸到了中天,身上忽忽的熱了起來,墨玉姑姑奉太後娘娘之命引著貴夫人與小姐們去暢春園:“太後娘娘略備薄酒,請各位跟我走罷。”


    得了賞賜的幾家興致勃勃,沒有得的一個個垂頭喪氣,一群人跟在墨玉姑姑身後,臉上神色各異。這花會,其實就是將來後宮之爭的一個開始,此時各家夫人小姐的心情,真應了那句話,幾家歡樂幾家愁。


    靈慧公主與慕瑛一道並肩走在最後,她看著慕瑛鬢邊垂下來的流蘇,伸手去摸了摸,嘖嘖驚歎:“這簪子可真好看,也不知道是誰做的,這般精巧。”


    慕瑛笑著看了她一眼:“若是慧姐姐喜歡,慕瑛將它轉贈於你。”


    靈慧公主眼中露出了歡快的神色,可轉念想到高太後教她的那些話,不免又掃了興致:“唉,瑛妹,你自己留著罷,皇兄賜你的彩頭,怎麽能亂送?”


    “不要緊,我這裏不是還有別的東西嗎?”慕瑛笑著打開了錦盒讓她看:“你瞧,瓔珞、手釧、手鏈這些,剛剛好一套呢。”


    幾樣東西躺在黑色絲絨的麵上,分外顯眼,被中天上的日頭照著,晶瑩可愛。靈慧公主眼睛亮了亮,但還是將那討要的念頭壓了下來。她戀戀不舍的看了一眼,見那些東西都有雕琢好的牡丹花,不由得噘嘴:“皇兄分明知道我喜歡牡丹花,為何又要將頭獎給你。”


    慕瑛心中不免有些慌亂,她支支吾吾隨便找了個借口:“可能是那些大學士們沒有領會到皇上的心思罷。”


    靈慧公主伸手攏住了慕瑛的肩膀,低聲道:“瑛妹,那些大學士真是欺世盜名,分明你的詩比我作得更好,偏偏評上了我的。唉,要早知道他們竟然更喜歡我這種,那我們就不用換名字了,都怪沉櫻,竟然想出這樣的法子來了。”


    她回過頭去,看了一眼身後,沉櫻正扶著高太後走在小徑上,半低著頭,看不到她臉上的神色。


    “哼,沉櫻總以為自己的詩寫得好,聽說她入宮之前就已有才名,卻也隻位列三等。”靈慧公主重重的哼了一聲,心裏的鬱悶之氣猶未消除:“她的詩竟然還被選上了,真真可惡,她名落孫山才好呢。”


    沉櫻定然是想討好靈慧公主,才出了這樣的主意,卻沒想到弄巧成拙,慕瑛微微搖頭,都說人算不如天算,果然如此。


    進了暢春園,桌子已經擺好,中間主座自然是赫連铖的,大虞以左為貴,高太後與靈慧公主的座位就安排在左邊,慕瑛沒等赫連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趕緊走到了黎娘子身邊,挽住了她的胳膊:“我跟娘子一塊坐。”


    黎娘子微微一笑:“好。”


    赫連铖掃了一眼,見慕瑛緊緊貼著黎娘子,知道她不欲上前,指了指那幾位文英閣大學士:“坐這邊罷。”


    幾位大學士沒想到還能與皇上坐得這般近,受寵若驚,趕忙上前,接下來江小春又引了黎娘子與慕瑛過去:“娘子今日辛苦了,瑛小姐也過來罷。”


    江小春引著慕瑛坐的位置,剛剛好在左邊第二,高太後與靈慧公主之側,一抬頭,她便能看到赫連铖的臉。慕瑛端坐在那裏,總覺得有兩道灼灼的目光刺著她,讓她忽然間局促了起來,有些坐立不安。


    “阿瑛,你為何要與公主殿下交換詩作?”黎娘子的話輕飄飄的過來:“其實你們換不換,結果都會是一樣。”


    有一種心事被人看破的狼狽,慕瑛不敢抬頭看黎娘子的目光,她隻是尷尬的坐在那裏,微微低首:“娘子,今日之事,大出人意料。”


    “確實。”黎娘子輕輕喟歎一聲:“我真真沒有想到,皇上竟然會這般無所顧忌。”


    慕瑛沉默著坐在那裏,心中有些忐忑,赫連铖的無所顧忌,難道是在向高太後宣示他的主宰大權?否則,無論如何,這個頭獎也是該給靈慧公主的。


    一顆心,忽然間沉重了起來,她微微的有些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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