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紅日冉冉升到了空中,金燦燦的陽光照著花苑,盛開的牡丹團團如蓋,亭亭立於枝頭,微風輕拂,綠葉紛飛,花蕊帶著殘香落在小徑上,細碎如雨。


    牡丹顏色各異,各種各樣的花瓣如玉,粉嫩嫩的顏色,壓得眾芳黯然,這四月暮五月初的時節,也就隻有牡丹花開得最惹眼。


    雖然這時節,有爬滿花架的薔薇,有含苞欲放的石榴,有開得快殘的杏花,也算是繁花似錦,可在這一片暮春的景象裏,最令人驚歎的,卻依舊還隻是這牡丹。這花苑之中,鋪天蓋地全是,雙目所及,全是那大朵的花,毫無羞澀之感,極力綻開了自己的花瓣,綠油油的葉片間,托出水嫩嫩的花,嬌黃色的花蕊,正在花瓣間微微顫動著,吐露出陣陣芬芳,惹得蛺蝶翩翩,蜜蜂繞著它嗡嗡的扇動翅膀。


    “這牡丹,實在是大氣。”高太後一邊看一邊笑著與眾位夫人小姐說著閑話:“雖說杏花疏影,瞧著清爽,可畢竟沒有牡丹這般風姿。”


    牡丹花苑的院牆外邊,栽種著一排杏花,花枝伸進牆內,滿樹花朵重重疊疊,有白色有粉色有豔紅,微風一過,不住有花瓣飄零,就如春雨落地時騰起的細霧。


    “杏花不過爾爾,如何能比這牡丹。”夫人們心領神會,高太後不是用牡丹來比自己,牡丹國色天香,除了本朝皇後皇太後,誰敢來用這豔冠群芳的花會比喻自己?


    沉櫻在一旁討好的指著前邊一株淡綠色的牡丹道:“太後娘娘,這是今年新得的,名喚國色,沉櫻去替娘娘折一枝過來?”


    牡丹一般以粉、紅、白、黃、紫幾色居多,像這種淡綠色花朵還真是少見,那花株立在眾花之間,單單那顏色看上去就讓人眼前一亮,別有一種嫵媚的風情。


    高太後頷首:“沉櫻,你去折幾枝,今日的詩會就以這國色為題罷。”


    眾位小姐眼波流轉,一個個記在了心裏,開始琢磨起腹稿來,隻想等著到時候作出驚人之作,也好讓自己的才華被人知曉。慢慢的,這陪著高太後賞花的人就開始分散,有人索性站在那名喚“國色”的牡丹前,不住的打量著它,想要得些詩意。


    靈慧公主挽著慕瑛走到那幾株淡綠色牡丹之前,瞥了一眼,有些不以為然:“不過是顏色有些新奇罷了,我可卻更愛那淡紫色的牡丹。”


    許是物以稀為貴,慕瑛覺得這國色與別的牡丹也沒什麽太大區別,勝在顏色而已,靈慧公主性子耿直,已經明顯的表示了她的喜好,可自己卻沒法子像她這般心直口快,她隻是淺淺一笑:“公主殿下自然更喜歡紫色。”


    “你好好琢磨琢磨,我去那邊瞧瞧。”靈慧公主看了幾眼國色,始終沒見著好看在哪裏,撇下慕瑛,急急忙忙往前邊走過去,聽著花匠說,紫色的牡丹栽種在西南角,有淺紫粉紫與深紫數種,心裏已是大為向往,隻想去看看那深紫色的牡丹。


    小箏在慕瑛身邊探頭看了看那淡淡綠色,“噫”了一聲:“這顏色怎麽得來的,倒也是巧。”


    “這世間總有心靈手巧的人。”慕瑛朝前邊看了看,她記得在花苑一處,有名為玉版的牡丹,潔白芬芳,甚是好看。


    眾人看牡丹,皆喜那豔麗的花色,而慕瑛卻獨獨喜歡那不著一絲塵埃的白,見著枝頭一片純白,心裏頭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


    “你喜歡白牡丹?”耳畔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慕瑛轉過身去,就見著那明黃色的長袍正在自己麵前,一雙眼睛正探詢般望向她,似乎想要看到她的心底去。


    “皇上。”慕瑛心裏有些不自在,低了頭正準備行禮,卻被赫連铖一把抓住了手:“你與朕日日在宮中相見,實在無須如此多禮。”


    他的手心有些發燙,那一片炙熱從掌心傳了過來,將她的手也炙得發熱,慕瑛隻覺得分外尷尬,微微抬頭,看了看四周,生怕有人從此處經過。這情形,實在就有些曖昧,別人看了不知道會如何說。


    “你不必擔心,朕已經命江六守在那邊。”赫連铖見著慕瑛神色倉促,心中起了憐惜之心,她在這宮中的日子過得謹小慎微,做什麽事情都是那樣小心翼翼,實在也是辛苦:“阿瑛……”


    慕瑛身子一顫:“皇上,請喚我慕瑛。”


    “他們都叫你阿瑛,為何朕卻不能?”赫連铖有些惱怒,臉色緋紅,鼻尖子上亮亮的一片,似有汗珠滲出:“朕就愛叫你阿瑛。”他想了想,搖了搖頭,鼻子裏重重的哼了一聲:“不不不,朕不能和他們一樣稱呼你,朕要稱你為小瑛?抑或用瑛瑛?或許,簡單一些,就一個字,瑛,如何?”


    慕瑛心頭一陣發緊,赫連铖這些稱呼,她一個也不能接受,聽著他喊出來,這四月末的天氣陡然變涼了一般,一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層層疊疊的,用手輕輕一搓,就能落了一地。


    小箏在旁邊聽了兩句,嗤嗤笑了起來:“皇上,這都是些什麽稱呼,一個都不好聽,你倒不如直接喊我們家大小姐的名字呢。”


    赫連铖的臉更加紅了起來,他朝小箏看了一眼:“去那邊路口守著。”


    他的臉色有些窘迫,小箏不敢再笑,慌忙朝前邊走了過去,牡丹花畔,就留下了兩個人。


    “你自己選一個稱呼。”赫連铖似乎有些賭氣,將她的手抓得更緊:“朕不愛喊你慕大小姐,瑛小姐,這些稱呼都好難聽。”


    “皇上,你若是不這樣喊,慕瑛會更被人非議的。”慕瑛有些慌張,赫連铖的眼神是這般熱辣,就如天空中當頂的太陽,讓她不能抬眼直視,他的手心也越發用力,她想甩開都有些為難,不住掙紮,都沒辦法從他的掌控中脫離。


    “他們非議便非議,朕可不怕。”赫連铖輕輕哼了一聲,他是皇上,是九五之尊,難道這點權力都沒有?那他做什麽皇上呢,不如去大戶人家做個低三下四的小廝,更加符合他這種受人控製的境地。


    “皇上是不怕,可皇上想到了慕瑛沒有?”慕瑛穩了穩心神,用力一甩,終於將自己從赫連铖的手掌心裏解脫了出來,她退後一步,靠著那一枝牡丹,臉孔緋紅:“皇上,你可考慮過慕瑛的閨譽?”


    赫連铖一怔,本來欲往前行的腳步停住:“朕……”


    她靠著牡丹,迎風而立,淡黃色的衣裳被那白色的牡丹烘托出一點嬌嫩,她的一雙眼眸,燦燦如夜空中的星辰,閃著一種讓他心動的光彩。


    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讓他這般關注過,見著她那含羞帶怒的臉,赫連铖忽然間有些手足無措,似乎心底珍藏的那張古琴,忽然被人撥動了琴弦,發出了嫋嫋的顫音。


    “慕瑛,朕不是故意想要這般。”赫連铖喃喃說了一句,可驀然又有些憤怒:“慕瑛,那你說說看,朕該究竟怎麽喊你?朕就想有一個與眾不同的稱呼,這都不行?”


    “皇上,你的每一句話都要斟酌,如何能肆意而行?”慕瑛昂首,沒有絲毫退縮:“慕瑛寧願皇上喊我慕大小姐。”


    “慕大小姐!哼!”赫連铖有些憤怒,為何一定要加個慕字!她難道不知道自己痛恨她的父親,不願意再讓她也冠以這個姓氏嗎?她怒氣衝衝走上前一腳,猛然撲到了慕瑛麵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慕大小姐?朕偏不這樣喊你!”


    慕瑛吃了一驚:“皇上,請放手!”


    “朕就是不放手!”發間傳來的幽幽清香讓赫連铖一顆心不住的亂跳,他也不明白此時自己為何全身就像著火了一樣,熱得似乎有人架了幹柴在烤著他。一雙手緊緊抓住慕瑛的肩膀,他不肯放鬆半分,眼睛直勾勾的望著慕瑛,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瑛瑛,朕就喊你瑛瑛如何?這名字是不是很好聽?”


    好聽?慕瑛隻覺得寒氣刺骨,半天都沒從這巨大的驚駭中抽身出來。


    “你放心,有旁人在場,朕不會這般喊你。”赫連铖的聲音越來越溫和,讓慕瑛有一種幻覺,好像是高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般:“朕知道,要顧及你的閨譽,有人在場,朕自然喚你瑛小姐。”


    他一點也不喜歡那個慕字,什麽時候能將那個字摳去,心裏邊才會平靜些。


    慕瑛低下頭,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赫連铖,睫毛就如蝶翼,蓋住了她一雙黑亮亮的眼眸,那蝶翼還在微微的顫動,似乎受到了驚嚇,久久不能平靜。


    “瑛瑛。”赫連铖情不自禁開口喊了一句,心中似乎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有如風帆被大風吹得鼓鼓脹脹,木舟劃開水麵在急速前行,有說不出的得意。


    “皇上,求你別這樣喊我。”慕瑛簡直不忍卒聽從他口裏蹦出來的這兩個字。


    “朕偏要喊。”見她那般含羞帶怯,赫連铖得意無比。連聲又喊了幾聲:“瑛瑛,瑛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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