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爺,不能往前邊跑了,前邊跟禦花園就隻隔一道院牆了。”安福拉著繩子小跑了一圈回到了大樹下邊,紙鳶已經放了上去,正在天空飄搖,與禦花園上空的那幾隻紙鳶距離很近,似乎再往前邊去一些,就會與那些紙鳶交織到一處,纏到一起再也分不開。


    高啟負手站在大樹下,眼睛望著天空上飄著的紙鳶,一雙眉毛皺在了一處。


    三月三日,正是青年男女出門踏青的好時節,而他與她,卻被這一道宮牆阻隔,不能見麵,隻能通過一隻紙鳶送上對她的思念。


    高啟知道,那扇宮門,自己是不能輕易踏進去了。


    重門深鎖,繁花似錦,牆裏佳人,牆外郎君,他與她,隻隔了一道宮牆,分明能聽到她的歡聲笑語,卻看不到那白玉一般的臉龐。


    “木樨花的紙鳶?”赫連铖抬頭看著那金燦燦的一簇花團,很不高興:“究竟是誰在放這紙鳶的?怎麽與慕大小姐的一樣?快去查查看!”


    他有絲絲嫉妒,究竟是誰呢,怎麽和慕瑛想到一塊去了,也將那紙鳶做成木樨花的形狀?剛剛下朝以後,他讓人去司珍局,著他們趕緊做一隻木樨花的紙鳶,自己還沒來得及將紙鳶放上去呢,怎麽就被人給搶了先?


    江六應了一聲:“皇上,老奴去瞧瞧。”


    赫連铖點頭:“你讓他快些走開,休得再在宮牆旁邊放紙鳶!”


    在宮牆旁邊放紙鳶其實並不要緊,要緊的是不能放木樨花的紙鳶,若是蜻蜓粉蝶的形狀,與他何幹?


    不能是木樨花,不能是木樨花,不能是木樨花!


    赫連铖恨恨的盯著天空中那兩隻紙鳶,一隻大,一隻小,一隻金粉閃閃,一隻淡淡嬌黃,雖然形狀不同,但看上去卻十分和諧,兩隻紙鳶緊緊挨在一處,時而上升,時而又隨著大風刮到了一旁。


    小箏牽著繩子跑了過來:“大小姐,你瞧那隻紙鳶!”


    慕瑛抬頭看了看,那隻紙鳶始終貼著自己的,自己的紙鳶飛到哪裏,那一隻也就跟到了哪裏,不離不棄一般,心裏忽然一動。


    莫非……她心中隱約閃過一個人的身影。


    白色的衣裳,溫和的笑容,春風如詩,公子如玉。


    “皇上,司珍局送了紙鳶過來!”兩個小內侍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手裏捧著一隻大紙鳶,淡黃色的紙上貼著金箔,深深淺淺的黃色上有著陰影,似乎是中秋的月明在花瓣上留下的如水痕跡。將那木樨花捧了過來,能聞到香氣朝鼻子裏鑽了進來,一點點的甜香,跟那桂花蒸糕的味道一模一樣。


    “好好好,趕緊將這紙鳶放上去!”赫連铖看了心中歡喜,這紙鳶比那隻又要大多了,這才能顯出他的威風來,也好讓宮牆外頭那個人知難而退。


    兩個小內侍趕緊一個捧著紙鳶,一個牽著線飛快的奔跑了起來,不多時那隻大紙鳶便呼扇著翅膀飛上了天空,搖搖晃晃的朝慕瑛那隻紙鳶飛了過去。


    “把線錘給我。”慕瑛見到赫連铖從內侍手裏接過線錘,笑容滿臉的將那隻紙鳶拽著朝她的紙鳶飛了過來,心中有氣,朝小箏伸出了手:“我才不要跟皇上的呆在一處。”


    小箏默默將繩子遞了過去,慕瑛用力一扯,那紙鳶便搖晃著身子朝一旁飛了過去,不緊不慢,似乎十分悠閑。


    “誰在這裏放紙鳶哪?宮牆這邊哪裏是你們能玩耍的?”江六氣喘籲籲的從後宮門口繞了出去,沒走太遠,就看見幾個人站在宮牆邊,其中一個拉著繩子在不住的搖晃,木樨花的紙鳶跟著他的手不住的晃著,一忽兒在動,一忽兒在西。


    “還不快些收起來,去旁的地方耍去子!”江六一隻手撐著腰,一邊吃力的喊了一句,眯著眼睛看了看,那個放紙鳶的人似乎有些眼熟。


    他朝前邊走了幾步,揉了揉眼睛,這不就是高大公子嗎?自從上次太後娘娘說高大公子年滿十四,不適合再在宮中居住,他便沒有再見到過他,今兒沒想是這般情況下見了麵。


    對於一般百姓,江六自然能神氣的吆喝著他們走開,可現在宮牆旁邊站著的是高啟,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耍威風。走近了幾分,江六低聲下氣道:“高大公子,還請回府去罷,皇上有些不歡喜。”


    高啟沒有出聲,隻是手裏牽著紙鳶的線,不住的追逐著慕瑛那朵小小的木樨花,旁邊飛起了一隻大紙鳶,金光燦燦,迅猛無比的朝他的飛了過來,好像要把他的紙鳶撞開一般,高啟咬著牙,拽了線朝旁邊避了避,緊走兩步,繼續飛在慕瑛的紙鳶旁邊。


    江六愁眉苦臉,亦步亦趨的跟著高啟:“高大公子,你便將這紙鳶收了罷,剛剛放上去那隻,是皇上的。”


    “我先放的木樨花紙鳶。”高啟淡淡的應了一句,心中焦躁,拿著繩子扯了扯:“難道就連紙鳶都不讓我放了?”


    皇上哪裏是不讓放紙鳶呢?不過是不想有人跟他搶著放那木樨花的紙鳶罷了,江六躬身跟在高啟旁邊,真想伸手將他的胳膊拽住,把那紙鳶收了回來,隻是他知道高大公子武功好,自己若是強行去拉扯,隻怕是吃力不討好。江六踮著腳尖跳了跳,跟高啟比了比高矮,默默的又將背彎了下來。


    那隻大紙鳶追著朝這邊撲了過來,高啟咬著牙,用力晃了晃繩子,紙鳶朝慕瑛拉著的紙鳶飛了過去,想要將大紙鳶給甩掉,沒想到那大紙鳶窮追不舍,高啟拽著繩子跑開了些,驀然發現自己的紙鳶與慕瑛那隻撞到了一處。


    恰有春風來,兩隻紙鳶被吹得不住的晃動,很快糾纏在了一處,在繩子的末端,兩隻牽扯在一起,那隻大紙鳶此時也奔了過來,即刻間三隻便纏在了一起,在空中拉拉扯扯沒個停歇。


    禦花園裏的人都驚訝的抬頭望著天空,嘴巴張得大大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高太後眯了眯眼睛:“墨玉,你去瞧瞧外邊那放紙鳶的人究竟是誰。”


    天空裏這般糾結,也算是一場好戲了,三隻紙鳶仿佛在鬥來鬥去一般,誰也不讓誰,開始那兩隻大的紙鳶都想要朝慕瑛手中的紙鳶那邊靠近,而現兒卻纏成了一團,慕瑛那隻紙鳶被兩隻大的紙鳶蓋住,再也脫不了身。


    墨玉姑姑一路小跑朝宮牆那邊過去,身形快得不似常人,幸虧此時禦花園中眾人都在看著空中三隻紙鳶纏鬥,誰也沒有顧及到她。


    宮牆邊一排大樹鬱鬱蔥蔥,粗壯的樹枝托起一蓋翠葉,清風輕撫,葉影搖曳,漏了一地細碎的金光。墨玉姑姑站在樹下,眼中精光四射,恰似利刃劃過,見周圍寧靜安然,縱身一躍,人已經沒入樹冠,再也不見她穿著棕色衣裳的身影。


    宮牆外,江六苦著臉,聲聲哀求:“高大公子,這下可糟糕了!你還是快些撒手罷!”


    紙鳶纏到了一處,皇上放紙鳶的心情肯定大受影響,這可怎麽辦才好呢?


    三月三日天氣新,正是好踏春的時候,皇上見著空中的木樨花紙鳶,這次才讓司珍局去做了這隻大紙鳶過來,還不是想跟瑛小姐一起放紙鳶玩兒,這下又加了一隻進來,這又算什麽事兒呢?


    高啟沉著臉道:“江公公,你自己也見著了,是我先放的紙鳶,皇上是後麵才來放這木樨花紙鳶的,纏到一處也怨不得我,現兒這繩子已經纏到一處,怎麽也分不開了,唯一之計是將繩索拉斷。”


    江六張大了嘴巴望著高啟,這……皇上本來是興致勃勃的想跟瑛小姐一道放紙鳶的,若是繩索拉斷,三隻紙鳶飄著走了,皇上不知道會如何生氣呢?


    “江公公,你可會向皇上去出首啟?”高啟手裏拉著紙鳶的繩索,臉上有著淡淡的笑容,似乎十分悠閑,而他手中的繩索卻繃得緊緊的,似乎一拉就會斷。


    “高大公子……”江六額頭上滲出了點點汗珠子:“咱家……”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


    禦花園中,慕瑛與赫連铖各自站在一個角落,手裏拉著紙鳶的細線,誰也不肯放手,好像在鬥氣一般,三隻紙鳶被拉扯得時而飄到東,時而又到了西邊。


    “瑛小姐!”一個內侍跑了過來,指著那紙鳶道:“你快些鬆手,皇上的紙鳶被你的纏住啦!”


    慕瑛臉上如有寒霜,頭也沒回:“是他自己纏上來的,與我何幹?”


    為什麽,為什麽她要容忍赫連铖的胡攪蠻纏?慕瑛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憤怒,她咬著牙用力拉了拉繩索,而此時紙鳶上似乎有一股大力傳了過來,簡直讓她無法控製。她驚呼了一聲,就聽細微的一聲響,棉線已斷。


    赫連铖見著慕瑛手中的繩索斷了,從腰間摸出了一把匕首,一揚手,很利索的將自己紙鳶上的繩索割斷,而此刻,宮牆外邊的那隻紙鳶也斷了線,三隻紙鳶被春風一吹,互相糾纏著朝東邊飄了過去。


    “江六,江六怎麽還沒回來?”赫連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焦躁,一雙眼睛朝旁邊的內侍掃了過去:“快,去尋了江六回來!朕倒要看看,這宮牆之外的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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